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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树上的威胁已然铲除,人也囫囵个儿地救了回来,便再无半分停留的必要。这鬼气森森的巨树,多待一刻都令人脊背发凉。况且罗灵与白熊还等在树下,倘若再有什么变故,仅凭他们二人,在这深山林莽之中,恐怕也难以招架。
思虑至此,不再犹豫。众人相互搀扶着,小心翼翼地从那虬枝盘错、沾满粘液的巨树上攀爬下来。落地之后,脚踩上坚实的泥土,心才稍稍落定。借着熹微的晨光,只见那只巨大的人面穴蚃尸体摊在树下,如同一堆破败腥臭的皮革,墨绿色的脓血早已凝固,散发着刺鼻的恶臭,与清晨林间的清新气息格格不入。
罗灵立刻迎上前来,手中火把的光晕跳跃着,映照着她紧绷的面容。待看清众人虽狼狈却都平安归来,连被掳走的钱师爷也全须全影地救回来了,她紧蹙的眉头才略微舒展。
她三言两语道出树下惊魂——原来,自我们仨攀上树冠,她与白熊在树下仰头观瞧,只听得上面枪声爆豆般激烈,夹杂着怪物的嘶吼和枝干的断裂声,心中焦急万分,正欲攀援上树相助。偏偏此时,一团巨大的黑影裹挟着断枝残叶,轰然从天而降。
饶是白熊这等胆气,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坠落惊得瞳孔骤然收缩。好在他反应极快,瞬间便认出是那怪物,二话不说,提着那把恰西克马刀便扑了上去,寒光闪过,对着那尚在抽搐的庞大身躯又是几记狠厉的劈砍,彻底断绝了任何生机。墨绿色的、散发着刺鼻腥臭的脓血从创口汩汩涌出,浸染了周围一片枯草败叶,眼见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众人惊魂稍定,抬头望去,东边天际已透出蒙蒙的青灰色,山林的轮廓在薄雾中渐渐清晰。再看腕表,指针已悄然滑过六点。这一番折腾下来,体力心力皆已透支,但万幸人都还在,只余下老八手中那半支火把还在苟延残喘地摇曳着微光。
当下也顾不得再休息,想着天亮之后,那些昼伏夜出的凶物也该偃旗息鼓了,索性强打精神,收拾残局,互相扶持着,沿着依稀可辨的山路,继续朝着不夜村的方向跋涉而去。
走了不多时,老八手里的火把也终于燃到了最后一刻,火苗在跳跃中“呼”的一声熄灭了,只留下一缕带着燃烧木头特有焦香的青烟,袅袅飘散。
好在晨光渐盛,终于驱散了山林间最后一丝浓重的黑暗。众人一夜苦苦行军,加上连番险死还生的遭遇,早已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沉默地挪动着脚步。
不知不觉中,我与惊蛰落到了队伍最后,空荡的山林中,风声似乎也疲乏了,只有远处雕鸮沙哑而低沉的鸣叫偶尔传来,显得辽远而空旷,更添几分寂寥。
这时,只听身旁的惊蛰直言不讳地开了腔,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像细小的冰针砭着人的肌肤:“还以为您只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古董贩子,说破大天去,也顶多是个读了几本古书的腐儒,平日里除了低买高卖,就是练嘴皮子,”她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扫过我沾满污秽的侧脸,“没想到,身手居然如此了得,一支手枪使得出神入化,就连我都自叹不如。”
“哦?”我扯了扯嘴角,带着一丝疲惫的戏谑,“我还以为您在拉我们上贼……咳,不是,拉我们上您这条船之前早就把我们查了个底儿掉,闹了半天,您自个儿心里也没谱儿呢?那昨天在火车上说的那些什么‘不输探险家的果敢’、‘和不逊于纵横家的韬略’合着都是些放之四海皆准的奉承话?”我瞥了一眼驴背上前面蔫头耷脑的老八,“亏的老八听完乐得就跟吃了蜜蜂屎似的,不说我说您,这话您在我跟前说说就得了,千万别和他说,提前和您说好了,我现在可也摸不准这位爷的脉,万一惹急了撂挑子我可不负责任。”
惊蛰本身语话就少,被我这一通连珠炮似的抢白,半句正经没有,这要换成旁人早该恼了。她却非但不恼,反倒侧过脸来,歪着脖子,那双清冷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瞧。那架势,明摆着今天不问出个子丑寅卯来,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被这目光盯得有些发毛,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漫山渐次清晰起来的树影开了口:“您别看我和老八现在混得和街溜子没什么两样,其实……早在光绪三十三年,我和老八是一块儿从天津卫,坐上留学东洋的轮渡,在海上飘了十来天,这才到了日本的横滨港,”我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段久远的时光,“随后的几年,我去了东京帝国大学,而老八则进了弘文学院,学校里兼容并蓄,无所不包。到了第二年,我们的一位名叫郑前的发小也到了东京,读的是陆军士官学校,”我留意着惊蛰脸上细微的变化,继续道,“他们军校里,每周发三千发子弹供学生打靶。郑前那小子根本打不完,好在管得不严。我和老八,几乎每周都会去‘帮’他处理这些多余的子弹。现在这枪械用得还算利索,说白了,全是那时候一颗颗子弹实打实喂出来的。”
我又朝老八的背影努了努嘴:“话虽如此,其实咱们这六个人里,还藏着一位真神枪手,您没看出来吧?就是前面骑着驴这位。”我压低了些声音,“您别看老八现在这吊儿郎当的样儿,当年在靶场,他可是出了名的‘抬手就中’。甭管多远的目标,连瞄都懒得瞄,拿起枪来抬手就打,照样百发百中。怪就怪在,他要是真瞄准了,反而十有八九打不着了……”
“你俩又他妈在后面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话未说完,队伍前头的老八骂骂咧咧地回头嚷嚷道,“偷偷编排我呢是不是?我告诉你姓黄的,别看八爷我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担惊受怕,蔫儿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可这耳朵嘿,灵着呢!一个字儿没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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