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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强撑着爬起来,踉跄两步上前,一把架起仍瘫软在地的老八。“怎么样八爷?魂儿还在吧?”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也嘶哑得厉害,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颤抖。

    老八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抹了把脸,眼神还有些发直,嘴上却不肯服软:“咳……咳……哪个……哪个瞎了狗眼的敢收老子?阎王爷见了八爷我都得递烟……不过……他娘的再这么折腾下去……可真说不好……”他晃了晃嗡嗡作响的脑袋,显然还没从震荡中完全恢复,又喘着粗气补充道,“不是我说,你小子可真他妈敢搂火啊……刚才八爷我脑袋瓜子再往上抬这么一韭菜叶儿宽,都不用旁人出手,你就亲手把八爷我……给报销了。”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苦笑:“你这不囫囵个儿地在这儿喘气呢吗?怎么,是嫌我救了你,还是嫌我把你那‘洞房花烛夜’的新娘子打死了,心里不痛快?”

    老八翻了个白眼,想回嘴,却只是又干呕了一下,到底没说出话来。

    三人惊魂甫定,只听惊蛰在一旁轻咳了一声,声音不大,瞬间止住了我俩这不合时宜的插科打诨。

    她那清冷的眼神里透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不满,我俩这才止住了这不着四六的话头儿,猛然想起此行的目的——钱师爷!只见惊蛰已经扑到了那个灰白色的茧子旁,她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柄小巧锋利的匕首,正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伤及皮肉的地方,快速地切割着包裹钱师爷的粘稠茧壳。匕首锋刃过处,坚韧的丝线纷纷断裂。

    茧子被层层剖开,露出了里面蜷缩成一团、面色死灰的钱师爷。

    原本身量就不高的他,此刻看上去似乎又缩水了一圈,整个人湿漉漉的,沾满了粘液,如同刚从粘痰里捞出来。

    万幸的是,身上的零部件都还在,眼睛虽然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但好歹还睁着,证明人还清醒。

    只不过,连着在鬼门关前打了两趟滚儿,他早没了初见时那份师爷的精明气儿,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呆滞和虚脱,瘫在那里,连哆嗦的力气都没了。

    老八挣扎着站起,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那幽深的树洞,声音发紧道:“操,这鬼东西会不会是成对的?戏文里不都说这玩意儿一公一母搭伙过日子么?”他抄起掉落在旁的“龙脊”宝刀,又摸索着捡起滚落一旁、玻璃罩子竟奇迹般完好的“无畏”战术手电,深吸一口气,旋即又被那浓烈的恶臭呛得直咳嗽。

    他强压下翻涌的恶心,一手紧握宝刀,一手擎起强光手电,屏住呼吸,一步一顿,极其警惕地朝着那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树洞挪去。我则迅速压满枪弹,一手持枪,一手高擎火把,紧随其后,为他提供照明与火力掩护。

    说话间二人已逼近洞口。老八猛地将“无畏”手电那刺眼的白炽光柱射入洞内,我手中的火把也奋力向前探去。

    光与火瞬间交织,粗暴地撕开了洞内的黑暗——

    只见这棵巨树的内部几乎被完全掏空,形成一个巨大而阴森的腔室。洞壁上覆盖着厚厚的、灰白粘稠的蛛网,如同腐烂发霉的棉絮,层层叠叠。而更令人头皮发炸的是,在这蛛网构成的巨大巢穴之中,悬挂着、堆叠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蜡黄色茧蛹!有的粗壮如小牛犊,有的则明显呈现出扭曲挣扎的人形轮廓……

    毫无例外,这些茧蛹都呈现出一种干瘪枯槁的状态,像被吸空了的皮囊,里面的血肉精华显然早已被吞噬殆尽,只剩下空壳。整个洞穴,俨然成了一座巨大而寂静的停尸间兼食堂。除此之外,再不见其他蜘蛛的踪迹,只有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败死亡气息,无声地弥漫。

    老八捏着鼻子,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示意我:这他妈的鬼地方,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我立刻摇头,手指快速向上指了指浓密遮天的树冠,又指了指周围连绵的山林,压低声音:“开什么玩笑,这老林子一点就着,火势一起,三天三夜也烧不完,咱们非但救不了人,咱们几个都得变成烤地瓜,先去村里,查查这些年都有哪些人失踪了,让苦主家自己带人来收敛尸骨,再做打算也不迟”

    说话间,惊蛰和罗灵已经彻底将钱师爷从茧壳中解脱出来,搀扶着他勉强站了起来。钱师爷浑身瘫软,全靠两人架着,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浑浊的眼睛看向我和老八,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后怕。

    我急忙上前一步,按住他微微抬起的手:“别说了老钱,虚礼就免了吧,人没事儿就好,省点力气,前面路还长着呢。”

    后来,时隔多年之后,我在故纸堆里翻检了大量冷僻的文献和地方志怪笔记,才终于确认,当年在那胶东深山老林的虬枝巨冠之上遭遇的恐怖怪物,学名叫做“人面穴蚃”。

    这是一种原生于西伯利亚极寒地带地下洞穴中的大型穴居蜘蛛,习性隐秘凶残,在我国境内,除了东北雪原和西北某些人迹罕至的深山洞穴曾有零星又目击记载,其他地区几乎闻所未闻。

    这种蜘蛛多以洞穴中的小型动物为食,捕猎方式极其诡异而残忍。它们能从腹部末端的丝疣中喷射出粘稠坚韧、带有强烈麻痹毒素的丝线,瞬间将猎物捆缚成茧。随后,它们会利用锋利如针的大颚,将混合了强力神经毒素和溶血毒素的毒液注入猎物体内。这毒素不会立刻致命,却能彻底摧毁猎物的运动神经,使其全身麻痹,动弹不得,却又保持着清醒的意识。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人面穴蚃的摄食方式。它们没有哺寻常猛兽撕咬咀嚼的口器,只能将消化液注入猎物体内,将猎物的肌肉、内脏等柔软组织从内部液化……

    然后,再像吸食汤汁一样,将化为液体的“营养”吸吮殆尽,猎物最终只剩下一张皮囊和一副骨架,被遗弃在巢穴的茧壳里,成为无声的见证。

    而我们当时在树上看到的,那张印在蜘蛛臃肿腹部、扭曲痛苦如同人脸的诡异图案,其实是它外骨骼上天然形成的特殊斑纹和褶皱,在昏暗光线和恐惧心理下的错觉。那并非真正的脸,却比真正的脸更令人胆边生寒。

    每每回想钱师爷当时的遭遇,寒意便如毒蛇般缠绕脊背。他被拖上树冠,被蛛丝捆缚成茧,注入毒液……他当时必定是清醒的,他能感受到冰冷的丝线缠绕身体,能感受到毒针刺入皮肤的剧痛,能感受到身体逐渐失去控制,变得冰冷麻木……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腹部印着“人脸”的恐怖怪物靠近,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我们三人若是再晚一点,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血肉正在被无形的力量一点点“融化”,生命随着那怪物口器的吮吸而飞速流逝……那是何等绝望的酷刑……若非我们三人拼死相救,他早已在极致的清醒中,活生生地化作那怪物口器下的一具枯槁空壳,成为那树洞“停尸间”里又一个无声的蜡黄茧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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