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六日后,青州按察使司衙门。肃穆的公堂之上,空气仿佛凝固,堂下衙役如林,手持水火棍,腰佩朴刀,个个屏息凝神,威严肃杀。
堂前正中,端坐着青州按察使左承弼,他身着三品绯色官袍,前胸绣着象征司法威严的双孔雀补服,面容清癯,颧骨微高,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寒潭,不见波澜。
久居高位统摄一州刑名的气势,无需刻意彰显,便已如无形山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玉牌,目光扫过堂下,平静中透着洞察一切的锐利。
左承弼左侧,坐着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钦命巡按青州武备的崔天常。
他依旧是一身清冷威严的青色獬豸官袍,腰背挺直如松,面容冷峻,目光如电。那身官袍仿佛自带一股森然寒气,将他与周遭的燥热隔绝开来。他端坐如钟,眼神锐利地锁定着堂下众人,如同一柄随时准备出鞘斩断邪佞的利剑。
右侧则是北镇抚司千户王奎,他虽未着飞鱼服,只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半身铁甲。
他眼神锐利如鹰隼,刀刻般棱角分明的脸上满含冷峻之意。
堂下两侧设有座位。
右侧首位坐着涉案的费家家主费雷钧,他虽身陷嫌疑,却仍是御器师与朝廷从五品高官。
他一身锦袍,脸色略显阴沉,目光低垂,仿佛在沉思,但他时不时的往左侧靠前的位置看过去,双手则紧抓扶手、指节发白。
费雷钧目试之处,正是揭破金穗仙种案的关键人物,北司靖魔府试百户沈天。
他一身玄色劲装,气度沉稳,眼神平静如水。
虽然费雷钧时不时地往他看过来,目光阴冷怨毒如同淬毒冰锥,他却恍若未见,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公堂上的陈设,仿佛置身事外。
提审开始,按察使左承弼语调威严,字字清晰,开始按流程讯问跪在堂下的重犯丁和。
问题一开始就是围绕着金穗仙种的来源、散播渠道、与“血手”万汇元的联络方式等关键细节展开。
费雷钧听着按部就班的讯问,心中稍定,甚至微微侧目瞥了一眼丁和,眼神中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警告,与事不关己的漠然。
此案已在数日前被他运作得尘埃落定,丁和这个替罪羊背一个罪也是背,三五个也是背,今日不过是走个过场。
可就在左承弼问及泰天府金穗仙种源头与主要推动者时,异变陡生!
跪伏在地、气息萎靡的丁和,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之色。他抬起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指向端坐的费雷钧,声音嘶哑却如惊雷炸响:
“大人冤枉!小人只是个小粮商,哪有胆量、哪有本事做这等泼天大案的主谋?!泰天府的金穗仙种,真正的主使者,就是他——费家家主费雷钧!是他勾结万汇元!是他费家一手主导散播!小人—小人只是被他威逼利诱,不得不从啊!大人明鉴!所有证据,所有源头,都指向费家!小人愿与他对质!”
轰——!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整个公堂瞬间死寂!
费雷钧脸上的镇定和漠然瞬间凝固、碎裂!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手足瞬间冰凉!
“丁和!你—你敢血口喷人!!”费雷钧目眦欲裂,指着丁和的手剧烈颤抖,声音因极致的惊怒和难以置信而扭曲变调。
他完全无法理解,丁和怎么敢?!他怎么敢在这公堂之上、在左承弼面前翻供攀咬自己?!自己明明承诺了保他家女眷与一个堂侄平安!
费雷钧的目光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猛地转向按察使左承弼。眼神中充满了惊惶、质问与求助。
这个月,他可是往左府送了将近三十万两雪花银!他们也是昔日的同窗好友!左兄一定会将丁和这疯狗般的攀咬压下去!一定会!
然而,当他的目光对上左承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时,心却猛地沉入了万丈深渊。
左承弼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难明,有无奈,有惋惜,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但随即就被漠然与冷意取代。
左承弼的脑海中闪过刑部加急发来的措辞严厉的公文,上面的‘朝野瞩目’、‘务必深挖首恶’等等字迹尤其凌厉;闪过崔天常那如冰似剑、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更闪过王奎背后所代表的北镇抚司那令人胆寒的威势。
这三方压力,任何一方单独施压,他或许都能看在情分和银钱上,为费雷钧周旋一二。
但如今三方齐聚,目标一致指向“深挖主谋”,他就必须深究费雷钧,用以平息众怒,给朝廷、给青州百姓、给那些损失惨重的世家富户一个足够分量的交代。
左承弼心里微微地叹了口气,这费家——完了!
“肃静!”左承弼的声音更加威严,语调冰冷,“丁和,你所言可有实据?公堂之上,攀诬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丁和此刻已是豁出去了,磕头如捣蒜:“大人!小人句句属实!费家行事周密,小人虽无铁证在手,但费家粮行的进出账目、与州城‘金穗斋’的隐秘交易、以及府中核心管事,皆可查证!费雷钧就是主谋!请大人明察!”
左承弼不再看费雷钧那愤懑惊愕的眼神,目光扫过崔天常和王奎。
崔天常面无表情,眼现凝思之色,王奎嘴角则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左承弼深吸一口气,沉声宣判:“费雷钧!丁和当堂指证,你涉嫌勾结邪修万汇元,主导散播金穗仙种,祸国殃民,罪大恶极!嫌疑重大,不容轻忽!着即刻将费雷钧收押入狱,严加看管!同时——”
他目光转向王奎,“有劳王千户,即刻率北司缇骑,搜查费家大宅,务必查清所有涉案证据、账目、书信往来!掘地三尺,也要将实情查明,以证其罪,亦或还其清白!”
“左大人——!!!”
费雷钧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嘶吼,如同濒死的野兽。左承弼的话语如同九天落下的惊雷,将他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劈碎!
他不能置信地看着左承弼,又猛地环视满堂官员——知府、同知、通判,那一张张平日里或亲近、或敬畏的面孔,此刻竟都如同戴上了冰冷的面具,眼神冷漠、疏离,甚至带着一丝看死人般的怜悯!
一瞬间,费雷钧全都明白了。
不是丁和疯了,是所有人都希望他死!希望费家倒下!希望瓜分费家这块肥肉!
朝廷需要一个够分量的“主谋”来结案,那些损失惨重的权贵需要一个够肥的“罪魁”来泄愤赔偿!费家,无论有没有铁证,都已经成了那个被选中的祭品!脱身?已成痴心妄想!
“你们~你们好狠!!”费雷钧双目赤红,状若疯魔,一股滔天的恨意和绝望彻底吞噬了他的理智。既然横竖是死,那就拉一个垫背的!
他怨毒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端坐一旁、神色平静的沈天!若非此子揭破仙种案,也是这竖子,杀了玉明!!
“沈天小贼!给我死来!”
费雷钧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体内被压抑的罡气轰然爆发!他腰间一枚墨玉貔貅佩饰骤然亮起刺目的乌光,瞬间化作一面缠绕着黑色煞气的狰狞鬼首盾牌护住身前,同时他右手一翻,一柄通体赤红、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焚狱剑”凭空出现,带着焚尽八荒的恐怖热浪,人剑合一,化作一道疯狂的火流星,不顾一切地直扑沈天!
其势之猛,之决绝,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放肆!”崔天常眼中寒芒暴涨,怒喝如惊雷!他端坐不动,右手并指如剑,凌空一点。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湛蓝色冰河剑气,后发先至,撕裂空气,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精准无比地斩向那道火流星!剑气所过之处,空气凝结冰霜。
几乎同时,王奎也动了!他身形如鬼魅般原地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沈天侧前方。腰间绣春刀“沧啷”出鞘半寸,一道凝练如实质的血色刀罡匹练般横扫而出,带着尸山血海的惨烈杀伐之气,直取费雷钧腰腹!刀罡未至,那股斩灭生机的锋锐已让旁观众人遍体生寒!
左承弼反应稍慢半拍,但也立刻出手。
他手中那枚一直把玩的玉牌脱手飞出,瞬间化作一方巨大的、刻满律令符文的“镇法印”,带着堂皇正大的镇压之力,朝着费雷钧当头罩下!
费雷钧这搏命一击,借助自身法器的威能,爆发出的威力直逼四品巅峰!狂暴的火浪与煞气瞬间充斥公堂,离得近的衙役被气浪掀飞,桌椅崩碎!
然而,他面对的三人实在过于强大!
崔天常的冰河剑气乃东天学派秘传,威力远超同阶,瞬间冻结了焚狱剑大半烈焰,剑气余势不减,撞在鬼首煞盾上,发出刺耳的冰裂声,盾面乌光急剧黯淡!
王奎的血色刀罡更是北司秘传的杀伐之术,凶戾无匹,狠狠斩在煞盾侧面,“咔嚓”一声,竟将盾牌斩出一道深深裂痕!
左承弼的镇法印随后轰然落下,磅礴的镇压之力如同山岳压顶,彻底碾碎了费雷钧最后的气势!
噗!
费雷钧如遭重击,护身罡气瞬间破碎,口中鲜血狂喷,前冲之势戛然而止。焚狱剑脱手飞出,插在地上兀自燃烧。那面鬼首煞盾哀鸣一声,化作黯淡玉佩缩入他体内。
“跪下!”王奎一声冷喝,身形再闪,已到费雷钧身后,一脚狠狠踹在其腿弯处。崔天常的冰寒剑气也如同枷锁般缠绕而上。
砰!费雷钧双膝重重砸在坚硬的地砖上,被死死镇压,跪倒在地!而他跪倒的位置,距离沈天的座位,不过三步之遥!
沈天由始至终,连眼皮都未抬一下,更未曾起身避让。直到费雷钧被镇压跪倒在他面前,喷出的鲜血几乎溅到他靴尖时,他才微微垂眸,仿佛才注意到眼前这头疯狂的困兽。
他掸了掸玄色劲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从容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王奎和崔天常力量死死压住、兀自挣扎嘶吼、眼中充满无尽怨毒的费雷钧,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此时已有几名锦衣卫百户手持刻满符文的沉重镇元钉和特制锁链围了上来。
他们动作迅捷狠辣,七根镇元钉精准无比地穿透费雷钧的琵琶骨、丹田、双膝、双踝!
乌沉沉的锁链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而上,瞬间锁死他全身关节和残余元力。
费雷钧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彻底瘫软下去,眼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刻骨的仇恨,死死盯着沈天。
尘埃落定。
王奎收刀入鞘,走到沈天身边,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沈老弟受惊了,先前我不是说了许你一桩好处,现在正好兑现。稍后把你府上最能打的三队部曲拉过来,带上家伙,跟我去费家走一趟!”
三刻时间后,费家大宅。
这座往日里门庭若市、雕梁画栋的泰天府准四品豪门,此刻已被肃杀之气笼罩。
王奎亲率麾下六百北司锦衣卫缇骑,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势不可挡地撞开了费家那象征权势的朱漆大门!沉重的马蹄踏碎青石板,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玄甲森然,绣春刀雪亮,所有缇骑眼神冰冷,行动迅捷如风,分工明确。
一队如尖刀直插内院核心,控制所有出口;一队如铁壁封锁外围,弓弩上弦,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的角落;还有一队则如同精准的工兵,手持特制罗盘,开始有条不紊地搜查密室、夹墙、地窖。
“锦衣卫办案!所有人原地跪伏!违者格杀勿论!”
“搜!仔细搜!片纸不许遗漏!”
“库房!账房!书房!重点搜查!”
冷酷的喝令声、沉重的脚步声、器物翻倒的碎裂声、女眷孩童惊恐的哭泣声混杂在一起,使得费家上下所有人的脸色苍白之至。
沈天依言带来了三队最精锐的部曲,总计九十人。
他们没有参与近身搜查,而是迅速占据了费家大宅外围的几处制高点和要道。
五十张闪着幽冷寒光的八品“破罡连弩”齐齐架起,弩手眼神锐利,手指紧扣扳机,冰冷的弩矢如同毒蛇之信,遥遥锁定着大宅内部。
他们的任务就是火力压制,远程支援,防止任何可能的鱼死网破或趁乱逃脱,为锦衣卫的彻底搜查提供掩护。
这些缇骑的行动高效,所过之处如同飓风过境,无人敢挡,也无人能挡,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喧嚣渐歇。
费家核心人物已被尽数控制,主要库房、账册、密室均被查封。
王奎带着沈天穿过一片狼藉的庭院时,沈天看到了旁边被压在地上的一位贵妇。
那是费玉明的母亲周氏,此女被二十发箭洞穿躯体,被压在地上动弹不能,形容狼狈之至,此时只能抬着头,用择人而噬的目光看着沈天。
沈天没搭理,这个世界想宰了他的人多得是,周氏在这些人当中排不上号。
二人径直走向费家后院深处那座古朴厚重的三层藏书楼,楼外已有锦衣卫严密把守。
推开沉重的包铜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墨香与淡淡防蛀药草的气息扑面而来。楼内书架林立,密密麻麻,直抵楼顶,上面整齐摆放着无数典籍卷册。
王奎大手一挥,指着这浩瀚书海,对沈天笑道:“沈老弟,这些,都归你了。费家三百年收藏,尽在于此,算是哥哥我贺你荣升试百户,再立新功的贺礼,也是你应得的‘好处’!”
沈天踏入楼中,目光扫过那一排排书架,心神不由微微一振。饶是他前世见多识广,此刻也感到一丝惊喜。
只见书架上分门别类,武道功法与真意图占据了绝大部分,数量近三百本!从基础的九品锻体诀、八品内功心法,到精妙的七品、六品战技,应有尽有。
最引人注目的,是楼中央几个特制紫檀木架上摆放的典籍,那赫然是十三套记载详实、配套齐全的五品功法与真意图!甚至还有两套更为珍贵、气息深邃玄奥的四品传承!
这些正是沈家这等新晋家族最缺乏的、能支撑家族长久传承的武道底蕴!
其余部分则是丹道,包括炼丹心得、丹方、药材图谱、以及符阵,包括基础符文、阵法原理、阵图,还有炼器,包括材料辨识、胚胎锤炼、符文铭刻等方面的典籍,虽然不如武道收藏那般繁浩,但也颇为可观,足以开阔眼界,打下基础。
沈天正欲向王奎郑重道谢,却见一名神色凝重、步履匆匆的锦衣卫百户快步走进藏书楼,对着王奎抱拳行礼,声音压得极低:“禀千户大人!我们在后花园假山秘库中有重大发现!请大人速去查看!”
王奎眉头一挑,瞬时精神一振。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