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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土炕如同寒冰地狱,沈清辞几乎一夜未眠。破毡子根本无法抵御刺骨的寒气,四肢百骸都冻得僵硬麻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冰碴摩擦般的疼痛。饥饿感像一只贪婪的虫子,在空瘪的胃里反复啃噬。天刚蒙蒙亮,外面就传来王嬷嬷尖利刺耳的哨声和催促声,如同催命的符咒。新的一天,依旧是无穷无尽的冰冷和苦役。堆积的粗麻衣物仿佛永远洗不完,刺骨的井水,沉重的棒槌,王嬷嬷无处不在的监视和刻薄的谩骂。沈清辞的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唯有那双眸子,在浓密眼睫的遮掩下,依旧沉静得如同深潭。她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对抗身体的极度疲惫和寒冷上,大脑却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涌动的暗流,一刻不停地运转着。
王嬷嬷显然记着昨晚被“打脸”的憋闷,今日的刁难变本加厉。她特意将一些沾染了顽固油污、散发着馊臭味的衣物挑出来,单独堆给沈清辞,阴恻恻地笑道:“这些可是最难伺候的‘宝贝’,沈姑娘在北疆想必见多识广,就好好‘伺候’它们吧!申时前洗不干净,哼,昨晚的晚饭和今晚的一起扣了!”
这些衣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油污浸透布料,在冰冷的水里更难化开。沈清辞沉默地接过,没有争辩。她蹲在池边,手指在冰冷刺骨的水里反复搓揉,指腹的冻疮被粗糙的布料磨破,渗出的血丝混入污浊的水中,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痛。寒冷和饥饿让她的动作越来越慢,眼前阵阵发黑。
午时刚过,天空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寒风裹挟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生疼。沈清辞单薄的衣衫早已湿透,贴在身上,带走最后一点可怜的体温。她搓洗的动作越来越迟缓,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摇晃。
“啪!”一声脆响,伴随着手臂火辣辣的剧痛。
王嬷嬷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手中的藤条毫不留情地抽在她冻得青紫的小臂上。“磨蹭什么?想偷懒?给我跪到那边去!好好反省!”王嬷嬷指着院中一处毫无遮蔽、落满雪花的青石板地,三角眼里满是恶毒的快意。
冰冷的痛感和屈辱感瞬间席卷全身。沈清辞咬紧牙关,咽下喉头的腥甜。她缓缓放下手中的衣物,在周围洗衣妇或同情、或麻木、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拖着僵硬冰冷的双腿,走到那块冰冷的石板上,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脖颈里,迅速融化,带来刺骨的凉意。膝盖接触冰冷坚硬的石板,寒意瞬间侵入骨髓,如同无数冰针在刺扎。手臂上被藤条抽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饥饿、寒冷、疼痛、屈辱……种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吞噬。她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用那一点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挺直脊背。
不能倒下去。绝不能在这里倒下。
时间在冰冷的雪花和刺骨的跪罚中缓慢流逝。沈清辞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眼前晃动着父亲温和带笑的脸,转瞬又被抄家那日冲天火光和母亲绝望的哭喊撕裂。恨意如同冰冷的火焰,在胸腔里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就在她感觉身体快要被冻僵、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院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几个原本麻木洗衣的妇人停下了动作,敬畏又好奇地望向外面。
只见几个穿着体面、神情肃穆的管事模样的人簇拥着一个穿着宝蓝色绸缎比甲、梳着油亮发髻的年轻丫鬟匆匆走过浣衣房外的甬道。那丫鬟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托盘,上面盖着明黄色的锦缎,神情紧张而恭敬。
“是前头正院的人……”有洗衣妇小声嘀咕,带着敬畏。
“那托盘……是王爷书房要用的东西吧?看那样子,金贵得很……”
王嬷嬷也立刻收敛了脸上的刻薄,换上一副谄媚讨好的神色,对着外面经过的人影连连点头哈腰。
沈清辞跪在冰冷的雪地里,意识模糊间捕捉到“王爷书房”几个字,心头猛地一凛。萧珩的书房……那里,会不会有她想要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丝半毫的线索?这个念头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微澜,让她几乎冻结的思维有了一丝活泛。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那个捧着托盘的丫鬟许是太过紧张,脚下踩到一块被雪覆盖的、松动的石板,一个趔趄,“哎呀”一声惊呼,整个人向前扑倒!手中那珍贵的紫檀木托盘脱手飞出,直直朝着沈清辞跪着的方向砸了过来!
托盘上的明黄锦缎滑落,露出里面一方温润剔透、雕工繁复的羊脂白玉砚台!那砚台眼看就要砸在坚硬的青石板上,摔个粉碎!
“啊——!”丫鬟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
王嬷嬷也吓得脸色煞白,那可是王爷书房的东西!若是摔坏了,她这个浣衣房管事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周围的洗衣妇更是吓得呆若木鸡。
电光火石之间,沈清辞的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她原本跪着的身影猛地向前一扑,双手不顾一切地伸出,在千钧一发之际,稳稳地接住了那方眼看就要坠地的白玉砚台!
冰冷的玉石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沁入心脾的寒意。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本就僵硬的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扑倒在冰冷的雪地上,砚台被她紧紧护在怀里,毫发无损。而她自己的手肘和膝盖却重重磕在坚硬的石板上,传来一阵剧痛,冻得麻木的掌心也被粗糙的地面擦破,渗出血丝。
“嘶……”她忍不住痛吸一口冷气,却依旧死死抱着那方砚台。
“我的天爷!”那宝蓝比甲的丫鬟连滚爬爬地冲过来,一把从沈清辞怀里抢过砚台,仔细检查,发现完好无损,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拍着胸口,脸色惨白,心有余悸。
王嬷嬷也冲了过来,看到砚台没事,先是松了口气,随即三角眼一瞪,对着还趴在地上的沈清辞就骂:“没用的东西!差点害得……”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此时,一道冰冷、漠然,却又带着无形重压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寒冰,落在了这小小的浣衣院中。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众人下意识地顺着视线来源望去——
只见不远处通往内院的一道月洞门下,不知何时站着一道身影。
那人身量极高,穿着一袭玄色暗金云纹锦袍,外罩一件同色的狐裘大氅,墨玉般的发丝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他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如孤峰寒松,仅仅站在那里,便仿佛将这方天地的光线都吸了过去。
暮色雪光中,沈清辞挣扎着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邃如寒潭古井,幽暗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没有半分情绪,冰冷、漠然,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俯瞰着尘世蝼蚁。锐利如刀锋的目光穿透纷飞的雪花,精准地落在她狼狈不堪、沾满雪水泥污的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无情和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沈清辞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瞬间冻结,连呼吸都忘了。那目光带来的压迫感,比北疆最凛冽的寒风还要刺骨,比王嬷嬷的藤条还要让人战栗。
是他!
摄政王,萧珩!
仅仅是一瞥,沈清辞便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隐忍、所有的秘密,在这双眼睛下都无所遁形。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萧珩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不过一瞬,冰冷无波,仿佛只是随意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随即,他的视线淡淡扫过那捧着砚台、吓得瑟瑟发抖的丫鬟,以及旁边脸色惨白、噤若寒蝉的王嬷嬷等人。
没有任何言语。他甚至没有踏入这方院落一步。
只是那一眼带来的威压,已让整个浣衣房落针可闻,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他仿佛只是路过,又仿佛洞悉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然后,他漠然地移开目光,转身,玄色的衣袍在暮色风雪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消失在那道月洞门之后。
仿佛一座无形的冰山移开,浣衣房内凝固的空气才重新开始流动。众人如同劫后余生,纷纷大口喘气。
王嬷嬷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那丫鬟抱着砚台,脸色依旧惨白,对着沈清辞匆匆说了句:“多……多谢了!”便头也不回地追着王爷离开的方向跑去。
沈清辞还僵直地跪趴在冰冷的雪地里,保持着那个护住砚台的姿势。手肘和膝盖的剧痛清晰地传来,掌心擦破的地方渗着血,混着雪水。然而这些痛楚,都远不及刚才那惊鸿一瞥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
他看到了。
他一定看到了她狼狈不堪的样子。
他……会怎么想?
那个名字,那个身影,那双眼睛,如同烙印,深深烙在了她的脑海里。在这深不见底的王府,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权力顶峰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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