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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孙头的窝棚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和淡淡的土腥气,勉强遮挡了外面坊市的污浊,却挡不住渗入骨髓的湿冷。李琰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土墙,每一次稍深的呼吸都牵扯着左肋下那片顽固的钝痛,像是有根烧红的铁钎在里面反复搅动。更折磨人的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碎片——猩红的宫门在意识里无声地淌血,帝王癫狂的嘶吼仿佛就在耳边炸响,突厥弯刀的寒光刺得他眼球生疼!这些来自“历史回响”的恐怖景象,如同恶鬼的低语,啃噬着他的神经,带来阵阵眩晕和恶心。八个胡饼紧贴在胸前,残留着微弱的温热,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基石,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崔福的惊疑、陈五的神秘、巷口乞丐的贪婪…还有那队玄甲军冰冷的马蹄声,如同无形的绞索,正在安业坊这潭死水下悄然收紧。
被动等待,只有死路一条!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剧痛和幻象的夹缝中顽强滋生。他需要声音,一个能穿透坊墙、越过重重宫阙、最终落入某些真正有心人耳中的声音!一首歌谣?一句谶语?必须足够隐晦,又直指核心;必须能广泛传播,又不至于立刻引来杀身之祸!
沙盘!启动!
李琰强行凝聚心神,忽略身体的抗议,将意念沉入识海深处。那方由无数细微光点构成的立体沙盘艰难地浮现出来,比之前更加虚幻、不稳定。核心光点代表他自己,蜷缩在代表窝棚的阴影里,状态闪烁着代表虚弱和疼痛的暗红色。
沙盘推演开始,如同在泥沼中跋涉:
推演目标:制造并传播警示性“谶语”。
内容要求:隐晦(避免直接提及人名、事件)、指向明确(关联即将发生的巨变)、易于传播(简短、押韵)、引发联想(最好能关联星象、宫阙)。
推演过程:
关键词提取:*从“历史回响”碎片中剥离核心意象——血(宫门/兄弟)、宫阙(玄武门)、灾祸(突厥南下)。
关联映射:长安星野分野,朱雀主南,玄武主北。玄武门位于宫城正北。兄弟相残(阋墙)。胡骑(突厥)。
组合推演: 尝试排列组合:“血染宫门”?——太直白。“星坠北阙”?——指向模糊。“兄弟阋墙,国门崩摧”?——缺乏传播性…无数组合在沙盘光点中闪烁、湮灭,消耗巨大。
最优解浮现: “朱雀泣血,玄武吞天;兄弟阋墙,胡骑踏关。” ——朱雀泣血(南方星宿异象,暗示不祥),玄武吞天(北门宫阙变故,隐含吞噬),兄弟阋墙(点明内斗本质),胡骑踏关(外患紧随其后)。四句,简短,押韵(血/天,墙/关),意象叠加,层层递进!
嗡!剧烈的抽痛再次袭击太阳穴!李琰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沙盘剧烈波动,光点明灭不定。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强行维持住沙盘不散。内容有了,如何传播?他一个乞儿,若敢在街上唱这个,不出半日就会人间蒸发。
目光扫过墙角。几只肥硕的灰毛老鼠正从那个发黑的鼠洞探出头,绿豆小眼贪婪地盯着他怀里散发的饼香,细长的胡须急促翕动。它们无处不在,穿墙过洞,行动迅捷,是这长安城最底层的“信使”…
一个更疯狂的计划成型!
李琰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他伸出右手食指,蘸了蘸地上渗出的、带着泥腥味的冰冷积水,在身前潮湿的泥地上,一笔一划,艰难地写下那四句用巨大精神消耗推演出的谶语:
朱雀泣血,玄武吞天;
兄弟阋墙,胡骑踏关。
字迹歪歪扭扭,如同鬼画符,却透着一股冰冷的不祥。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一个胡饼的边缘,抠下几粒沾着芝麻的、最香脆的碎屑。浓郁的食物香气瞬间在狭小的窝棚里弥漫开来。墙角的鼠洞立刻传来一阵更加急促的“窸窣”声和兴奋的“吱吱”尖叫。几只硕鼠再也按捺不住,闪电般窜出,围着那几粒珍贵的碎屑疯狂打转,绿豆眼中闪烁着贪婪到极致的光芒。
“想吃?”李琰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与这些地下生灵沟通的韵律,他将沾着碎屑的手指,缓缓伸向那只最大胆、离他最近的领头灰鼠,“替我…把这四句话…唱出去。唱给这长安城听!唱得越远越好!” 他的眼神锐利如针,仿佛要将这意念钉进老鼠那小小的脑袋里。
领头灰鼠似乎被那眼神震慑了一瞬,但食物的诱惑压倒了一切。它猛地窜上前,细小的爪子飞快地扒拉,贪婪地将李琰指尖的饼屑连同一点点湿泥一起刮走,塞进嘴里。另外几只也一拥而上,争抢着地上残留的碎屑和…那泥地上未干的字迹边缘!
“吱吱——!” 领头灰鼠似乎得到了满足,发出一声尖锐短促的鸣叫,转身便带着几只同伙,如同灰色的闪电,瞬间钻回墙缝的黑暗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地上几道细微的爪痕和那几行未干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泥字。
成了吗?李琰无力地靠在墙上,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破衣。沙盘因过度消耗已自动隐去,留下的是几乎被抽空的眩晕感和肋下更剧烈的痛楚。这如同儿戏般的举动,真的能在这座巨大的、冰冷的城市里,掀起一丝涟漪?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和荒谬。那些老鼠…真的能听懂?还是仅仅为了食物而本能地钻向有更多食物气息的地方?
就在他心神动摇,疲惫几乎要将他拖入黑暗之时——
“笃…笃笃…”
一种极其轻微、却带着特定节奏的敲击声,透过土墙,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声音的来源…是隔壁!老孙头这破窝棚的另一边,紧邻着一间废弃的柴房!
李琰瞬间警醒,强撑着坐直身体,屏住呼吸。不是老鼠!这敲击声…是人的联络暗号!沙盘虽无法启动,但长期的底层挣扎让他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窝棚最里侧,身体紧贴墙壁,耳朵死死贴在冰冷粗糙的土坯上。
隔壁柴房里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因为土墙的薄和寂静而隐约可辨:
“…看清了?那小崽子写的什么?”一个沙哑、带着浓重市井腔调的声音问道,透着一丝紧张和贪婪。
“黑三哥,错不了!”另一个略显尖细、带着谄媚的声音急促地回答,“小的眼力好着呢!就趴在那个破洞缝里瞧见的!‘朱雀泣血,玄武吞天;兄弟阋墙,胡骑踏关’!写得歪歪扭扭,但就是这意思!那小崽子写完还喂了耗子,嘴里叨叨着让耗子唱出去!邪门得很!”
黑三哥?李琰心中一凛。安业坊有名的地头蛇之一,手下纠集着一帮泼皮无赖,专干些偷鸡摸狗、敲诈勒索的勾当,据说背后有点小靠山。他怎么会盯上自己?是崔福?还是…自己之前的表现引起了这些地头蛇的注意?
“唱给耗子听?哼,装神弄鬼!”黑三的声音带着不屑,但随即又凝重起来,“不过…这四句话…听着可有点瘆人啊!朱雀?玄武?兄弟阋墙?这他娘的是要出大事啊!” 声音里透出一丝本能的恐惧。底层百姓对这些涉及天象宫阙、兄弟反目的谶语最为敏感。
“三哥,咱们怎么办?那小崽子身上肯定还有饼!而且…”尖细声音压低,带着狠毒,“光凭他写的这玩意儿,报给坊正…不,报给上面!说不定就是大功一件!能换不少赏钱!”
“蠢货!”黑三低骂一声,“报上去?你活腻了?这种事沾上就是一身骚!上面那些大人物斗法,碾死我们跟碾死蚂蚁一样!不过…”他话锋一转,透出市井特有的油滑算计,“这小崽子身上有油水是肯定的。还有这邪门的谶语…得弄清楚他到底什么来路,背后有没有人指使…盯着!给我死死盯着!别打草惊蛇!等天黑…哼!”
隔壁的声音沉寂下去,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李琰的心沉了下去。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传播还没开始,谶语本身和它的制造者,就已经被最不该知道的、贪婪而短视的地头蛇盯上了!黑三这帮人,为了几个饼和可能的赏钱,什么都干得出来!天黑…就是他们动手的时候!
怎么办?沙盘暂时无法启动,身体虚弱,肋下有伤,硬拼绝无胜算!逃离?这窝棚唯一的出口正对着巷子,恐怕早被黑三的人盯死了!陈五…他下意识想到那个神秘的屠夫,但陈五远在坊市另一头,远水救不了近火!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迫近!他脑中急速飞转,推演着所有可能的生路。黑三顾忌谶语内容,暂时不敢声张上报,只想抓自己拷问…这是唯一的可利用点!必须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差,制造混乱,将水彻底搅浑!让这谶语在官方注意到并封锁之前,先一步在坊间底层炸开!
一个更加铤而走险的计划,在绝境中诞生!
李琰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墙角那个还在散发微弱腐臭气息的鼠洞。他挣扎着挪过去,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完整的胡饼!没有犹豫,他狠狠地将这个宝贵的、能救命的食物,掰成几大块,用力塞进了那个深不见底的鼠洞深处!浓郁的饼香如同投入深水的炸弹!
“吃吧!吃吧!吃得饱饱的!”他用尽力气,对着黑暗的洞口低吼,声音嘶哑而疯狂,“带着那四句话!去西市!去东市!去人最多的地方!唱!唱得越大声越好!唱给所有人听!”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地,眼前阵阵发黑。肋下的剧痛和精神的枯竭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将剩下的饼死死压在身下,蜷缩在窝棚最黑暗的角落,像一头受伤的幼兽,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猎手,也等待着…那渺茫的、由老鼠带来的混乱生机。
窝棚外,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被厚重的云层吞噬。安业坊提前陷入了昏沉的黑暗。几个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在巷口,无声地封锁了通往老孙头窝棚的狭窄路径。为首一人,身材粗壮,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正是黑三。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贪婪而凶狠的光,对着窝棚的方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死局,似乎已成定数。
然而,就在这片杀机四伏的死寂中——
“吱吱——!”
“唧唧——!”
“叽叽喳喳——!”
一阵前所未有的、如同沸腾潮水般的鼠类尖叫声,猛地从安业坊四面八方的墙缝、地沟、垃圾堆里爆发出来!声音尖锐、密集、充满了某种怪异的兴奋!紧接着,是无数细碎、迅疾的奔跑声,如同千军万马在黑暗中奔腾!整个坊区的地面仿佛都在轻微震动!
“怎么回事?!”巷口的黑三和他的手下被这突如其来的、规模骇人的鼠潮异动惊得汗毛倒竖,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惊恐地看着脚下。只见密密麻麻的灰色洪流,无视了这些人类,如同受到某种统一的召唤,疯狂地朝着坊门的方向涌去!目标直指更繁华、灯火初上的西市!
窝棚里,意识模糊的李琰,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在他污秽的脸上一闪而逝。
饵,已下。
网,将乱。
水…终于开始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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