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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刚过,日头毒辣,空气闷热得没有一丝风。胡德昌勾结曹保谋反的告示早已经贴出来了,都察院左都御史也已然成了主谋,此时应该在东城门刚被斩首,枭卫的动作实在快得可怕。
蝉鸣在道旁柳树上嘶鸣,聒噪得如同铁片刮擦耳膜。
苏锦年和唐成从五城兵马司阴凉的门洞下走出,刺目的阳光晃得人眼前发白。
他们是来查胡路下落的,因为昨夜胡府中,没有他的尸首。
唐成分析,他要么是从府中逃出来了,要么就是昨晚不在府中。
这么大个活人,还能人间蒸发不成?
银都城是有宵禁的,亥时初打暮鼓,寅时末敲晨钟。
宵禁期间,除东城外,西、南、北三城,均会有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巡逻,西城的巡逻尤为严密,小胡子管家若真是逃出来了,第一件事肯定是大喊着去找巡夜的官兵求救,只有这样,他才能活。
“昨夜西城街上,未见任何异常。”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话言犹在耳旁,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
苏锦年眉头紧锁,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渗入眼角淡疤。
“有没有可能…五城兵马司怕惹祸上身,故意隐瞒?”
唐成眯着眼,用手遮挡阳光,摇头道。
“胡府定的是谋逆重罪!胡路乃重犯,包庇他等同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反之,提供线索则是大功,五城兵马司的人,精着呢,这笔账他们算得清”。
“那就只剩一个可能”。
苏锦年声音低沉,“他昨晚根本不在府里!”
两人沉默地在街边茶摊坐下,茶水苦涩,难以下咽,正如此刻心情;头顶的蝉鸣更显尖锐,像有人在对着耳朵吹唢呐。
不多时,武阳和黄东带着一身暑气匆匆赶来。
黄东脸色有些发白,低声道。
“老大,监梦司那边…没消息,黎大人事务繁忙,只让个主簿打发我们,说胡府案已结,枭卫无暇顾及此等小事”。
苏锦年冷哼一声,意料之中,此时想到黎一那张脸,她依然火大。
武阳却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触手冰凉滑腻的小本子,递给苏锦年。
“这个是黎大人给的,说是送你的‘礼物’。”
苏锦年接过本子,入手冰凉沉重,但听到他的话,目光如刀锋般剐向武阳。
武阳被她看得一哆嗦,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黎一是谁,尴尬地挠着络腮胡,讪讪道。
“我……我就是递个东西……”
苏锦年也未多说什么,见怪不怪了,武阳这人,粗枝大叶,外表粗犷内心憨直,智商还有点,算是不傻,情商简直是一点没有。
而唐成则和他恰恰相反,虽身高不足五尺,其貌不扬,但心思却灵光得很,是个内秀的妙人儿。
“这是枭卫的‘生死簿’!记录暗桩所闻所见,乃…百官噩梦!这本的主人,应是安插在胡府的暗桩,死于昨夜,纸页浸透了血,墨迹都晕开了!”
此言一出,几人都感到一股寒意穿透了午后的酷热,胡府那地狱般的景象瞬间浮现脑海。
“暗桩都死了…”苏锦年指尖划过封皮上未干的血污,声音冰冷,“看来昨夜之事,绝非黎一操纵!谁会把自己辛苦埋的钉子一起拔掉?”
她翻开生死簿。首页墨迹暗沉:
新历十五年五月初七。胡德昌病。卧床。腿疮溃烂,恶臭。侍者言非伪。
苏锦年皱着眉思索半天。
“这胡德昌真病了有什么好记的?”
唐成凑近细看,低声道。
“五月前,胡德昌忽然称病闭门,朝野议论;枭卫只奉皇命,若非此人牵扯国师一派,岂会费心派暗桩查证其是否‘诈病’?”
苏锦年恍然,暗叹枭卫情报之深。
但她实在是读不出这其中含义,快速翻看几眼,将本子递给唐成。
“你来看,我看这些弯弯绕头疼”。
唐成接过,迅速扫视。
“胡路。无家室。嗜酒,好流云阁留香。胡德昌令其专司看管二公子胡润,寸步不离,余事勿理。”
“所以昨夜,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流云阁!”
苏锦年眼中精光一闪。
“等等!”
唐成翻到末页,声音陡然拔高。
“昨夜未时三刻!胡润被一男子送回府中!此人名贾明!三十许,七尺,清瘦,黑髯,剑眉丹凤眼。素衣!但……”
念到此处,唐成呼吸一窒。
“腰间悬……祭年司掌案玉牌!”
苏锦年瞳孔骤缩,抢过“生死簿”细看。
“贾明?这倒确实是个意外之喜,记下,日后细查”。
唐成又继续念最后一页。
“子时末。胡路率三打手自偏门入。携一麻袋。置后堂。袋中乃一中年男,目盲。丑时初,胡德昌、胡润入后堂,闭门”。
他指着最后一行。
“再无任何声……‘声’字最后一笔未写完……暗桩记到此,案发!”
“也就是说,案发时间是丑时二刻左右!那盲人是临时绑来的!可……”
苏锦年猛地想起胡府那具“被吓死”的尸体。
“不对啊,我们看到的那尸体眼瞪欲裂,盲人如何能被‘吓死’?暗桩看错了?”
“不可能!”武阳瓮声道,“枭卫的暗桩,眼力会差?”
武阳大大咧咧说道。
唐成摇头:“现在深究无益。找到胡路,一切或可迎刃而解。”
流云阁位于南城红柳坊,与西城只有一街之隔,三层高楼,朱漆彩绘,即便在白日也显出一种慵懒的奢靡。
四人刚靠近大门,便被两个眼神精明的龟奴拦下。
“几位爷,面生啊?可有相熟的姑娘?”龟奴笑容客气,眼神却带着审视。
苏锦年一摸口袋——空空如也。武阳、唐成、黄东亦是面露尴尬。查案查到青楼门口,竟凑不出一个茶钱!
只能蹲在门前的老槐树下陷入沉思,主要谁也未曾想过,这查案的间隙,居然还要来逛个青楼。
武阳挠着胡子嘟囔。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儿!找人这种活儿,按说就该枭卫那帮孙子来干!”
一语点醒梦中人,苏锦年闻言,眼中灵光一闪!她猛地起身,再次走向流云阁大门,手中紧握着那本漆黑冰冷的“生死簿”。
龟奴依旧笑脸相迎。
“几位爷,可是凑足了……”
苏锦年不等他说完,手臂一抬,将那本漆黑如墨、封皮尚带暗红污渍的“生死簿”,无声地推到龟奴眼前!
龟奴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瞳孔因极度惊恐而放大!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轻响,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腰瞬间弯成了九十度,汗如雨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枭卫办案,自然无人敢拦。
“现在,我们能见留香姑娘了吗?”苏锦年的声音平静无波,却比刀锋更冷。
龟奴小鸡啄米般点头,颤抖着手臂指向内里,示意请进。
三楼尽头,“留香阁”。
推开雕花木门,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混合着脂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草药气息。
苏锦年鼻翼微动,目光瞬间锁定了香炉,炉内灰烬尚温,显然刚被浇灭不久!
“店家带客去别间吧,留香今日心绪难宁,怕怠慢了”。
声音自内室而出,如小溪流水,清澈温婉,留香姑娘侧卧在软榻上,背影婀娜。
苏锦年毫不理会,径直走入内室,数个金雕玉琢的屏风环绕,影影绰绰看上去像个迷宫,巨大的铜镜映着人影,走到香炉旁,手指探了探炉温,又捻起一点湿灰嗅了嗅,曼陀罗混着安息香!
“姑娘的心绪难宁,可是因昨夜胡府之事啊”。
苏锦年开门见山,目光如炬盯着榻上之人。
留香背影一僵,缓缓回头。此刻却苍白如纸,双目含着泪水犹如两汪清泉,哀求般的望向苏锦年,楚楚可怜。
“大人…”
她声音发颤,猛地起身,踉跄着扑倒在苏锦年脚下,深深叩首。
“大人!我…我想活!”
“胡路昨夜可在你这里?”
苏锦年冷冰冰地问。
她抬起泪眼,梨花带雨。
“大人明鉴!昨夜……昨夜胡管家不在奴家这里!有贵客……王员外可作证!他那人…每次来都要灌醉自己,醉了便打人骂人……”
她泣不成声,颤抖着撩起衣袖,露出几处新鲜的、犹带青紫的瘀痕。
“您看……这都是他前日喝醉打的……还逼着奴家整夜弹琴,手都弹破了……”
二人说话的空档,唐成在屋内查看,微微摇头示意无异状。
窗前的桌上放着文房四宝,纸上写的都是些口水诗,字迹浮夸潦草,落款便是胡路。
留香啜泣着,从床头暗格捧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打开,里面是白花花的银锭。
“这些都是胡管家给的……都是脏钱……奴家愿悉数上交……只求大人饶命!”
她再次叩首,肩头轻纱滑落,露出更多青紫交错的瘀伤,触目惊心。
看着脚下这柔弱无依、遍体鳞伤的女子,苏锦年心中那点疑虑被冲淡了许多。她弯腰扶起留香,顺手替她拢好滑落的轻纱,将包裹推回她怀中,声音难得温和:“收好。好好活着。”
留香浑身一震,泪水决堤,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谢…谢大人!大人恩德……”
苏锦年不敢再看那双泪眼,转身快步离开。
她见不得这种被命运碾碎的柔弱。
走出流云阁,午后的热浪裹挟着市井的喧嚣扑面而来,冲散了那甜腻惑人的香气,也让苏锦年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胡路不在此处…还能去哪?”她看着熙攘的街道,心中疑云更重。
难道真的人间蒸发了?
流云阁三楼窗边。留香姑娘娇柔地倚着栏杆,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恢复一片冰冷清明。
她伸出纤纤玉指,优雅地弹掉眼角最后一颗将落未落的泪珠;微风拂过,轻纱帔帛悄然滑落肩头,露出一片光洁如玉的肌肤,哪有什么青紫瘀伤?只有一只栩栩如生的墨***刺青,在阳光下振翅欲飞。
她望着苏锦年几人消失的方向,红唇微启,无声地低语:
“不是谋反抄家吗……却还在找胡路?而且还是祭年司的人,看来……昨晚胡府之事,不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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