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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衙门外的青石台阶已被踏得发亮,层层叠叠的商队从街口一直绵延到朱雀桥头。苏州布商张万三攥着烫金名帖的手指关节泛白,他身后跟着的十二名护卫正奋力抵挡着涌动的人潮,绸缎庄的幌子在推搡中摇摇欲坠。
“让让!济南府赵家的车队来了!”一声粗喝劈开人群,三辆载着白银的马车碾过积水,溅了前排书生模样的商人一身泥点。
那书生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将手中的图纸往门吏眼前递:“在下带了江南最新的织锦纹样,只求见李大人一面!”
门吏王班头抹了把脸上的汗,腰间的铜牌被挤得叮当作响。
他望着眼前这片由绸缎、皮毛、茶叶包装组成的“商海”,突然想起三日前辩论大会上那台吞棉吐丝的铁家伙。
此刻想来,那机器转动时的咔嗒声,竟与眼前这此起彼伏的算盘声隐隐相合。
“安静一点!”王班头将水火棍往地上一顿。
震起的尘土呛得前排几个商人连连咳嗽:“李大人有令,每日只接三十份帖子,排不到的明日请早!”
这话如同往滚油里泼了瓢水。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不满的喧哗,张万三趁机往前挤了半步。
压低声音对王班头道:“班头通融通融,小人备了些薄礼……”
他悄然递过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道:“只求问一句,那纺纱机究竟何时能开售?”
王班头掂了掂荷包的分量,眼角的皱纹堆成了沟壑:“张老板是个明白人。实话说吧,昨夜工部的灯亮到三更,李大人带着工匠们拆了三台纺纱机,图纸画了满满十二卷。”
他往门内努了努嘴:“里面正吵着呢,有人说该先供军需,有人说要先给皇商,还有人说……”
话音未落,衙门内突然传出瓷器碎裂的脆响。
一个戴着方巾的中年官员怒气冲冲地掀帘而出。
官袍下摆还沾着墨渍:“荒谬!此等奇技淫巧怎可轻易外流?若被夷人学去,我大明工匠何以为生?”
商人们闻言顿时炸了锅。
张万三身旁的山西票号掌柜急得直跺脚:“王大人这是说的什么浑话!去年草原送来的羊毛堆成了山,再不用机器纺出来,开春就要发霉了!”
“就是!我等愿捐钱修铁路,只求优先拿货!”
“让开!”人群突然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一队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簇拥着一辆乌木马车停在门前。
车帘掀开,露出个面色白净的少年郎,正是格物苑的精英学员刘忠。
刘忠慢条斯理地拂去袍角的灰尘,目光扫过众商人时,人群竟诡异地安静下来。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绸缎,朗声道:“皇孙殿下有旨,纺纱机由工部与格物苑共管,首批限量百台,采用竞价方式发售。”
商人们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张万三感觉手心的汗浸透了名帖,他身后的账房先生已经开始飞快地拨弄算盘,算珠碰撞声清脆得像在敲他的心弦。
“竞价?”
有人忍不住问道:“不知起价多少?”
刘忠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起价五千两,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千两,中标的商人需承诺!”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每台机器日产纱线,需分三成供应官营布坊!”
人群中发出倒抽冷气的声响。
五千两白银足够在苏州买上百亩良田,可看看身后那些堆积如山的羊毛,商人们的眼神又渐渐变得炽热。
张万三咬了咬牙,朝着账房先生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从行囊里掏出一本厚厚的账簿。
就在此时,一个瘸腿老汉突然从人群中挤出来,抱着刘忠的腿哭喊道:“大人行行好!小老儿是顺天府的织户,家里还有八个等着吃饭的孙儿,求您给条活路啊!”
这一哭如同点燃了引线,十几个衣着破旧的织户纷纷跪倒在地,哭声瞬间盖过了之前的喧嚣。
王班头正要上前驱赶,却被刘忠拦住。
“老人家请起。”刘忠亲自将老汉扶起,声音放缓了几分:“殿下早已料到此事。凡原有织户购置纺纱机,可享半价优惠,但需加入官营布坊联合体。”
他指向衙门西侧:“那里正在登记名册,你们去那边办理便是。”
织户们面面相觑,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姑娘怯生生地问:“官营联合体?那我们还能自己卖布吗?”
刘忠的声音传遍全场:“不仅能卖,朝廷还会组织商队,将你们的布匹销往草原和西域。”
这话一出,连那些富商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张万三心中暗叹,皇孙殿下这步棋实在高明,既安抚了底层织户,又将整个纺织业纳入了朝廷掌控,难怪杨士奇敢在辩论大会上说“人定胜天”。
竞价在三日后的太庙偏殿举行。
当李大人亲手揭开盖在纺纱机上的红绸时,四十盏琉璃灯的光芒同时洒在那锃亮的黄铜齿轮上,映得满殿生辉。
张万三盯着机器侧面那个精巧的曲轴,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苏州见到的水力纺车,那时谁能想到,木头会被钢铁取代,水流会被蒸汽驱动?
“起价五千两!”司仪官的唱喏声惊醒了沉思中的众人。
“六千两!”张万三几乎是脱口而出。
“七千两!”济南赵家的公子立刻举牌,挑衅似的看了他一眼。
价格如同坐了火箭般飙升,很快就突破了万两大关。
几个实力稍弱的商人开始额头冒汗,悄悄退出了竞价。
张万三的账房先生在他耳边低语:“东家,再往上加,咱们今年的流动资金就不够了。”
张万三没有理会,他的目光落在机器下方那个刻着的“格”字上,那是格物苑的标记,像一枚印章,盖在了这个旧时代的棺椁上。
“两万两!”他猛地起身,腰间的玉佩撞击着算盘,发出清脆的响声。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赵家公子脸色铁青,手指在牌上捏出了深深的指痕,最终还是颓然放下。
司仪官连喊三声,木槌落下时,张万三感觉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交割白银时,李大人特意将他留了下来。
这位须发斑白的老大人指着墙上的铁路图,语重心长地说:“张老板可知,为何殿下要将纺纱机与铁路绑定?”
张万三摇头。
“你看这条北平到草原的铁路,”李大人用朱笔在图上一划,“下月通车后,草原的羊毛三日可抵京城,你的纱线七日可达西域。这机器不是抢人饭碗的,是要把饭碗做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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