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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屋低矮,光线昏沉。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草药苦味和淡淡的血腥气。灰尘在窄窗透进的光柱里懒洋洋地浮游。
昊辰被按在一条破板凳上,疼得龇牙咧嘴。
他那条闯祸的右臂此刻软塌塌地垂着,从小臂到肩头的皮肉下,几道淡金色的筋络像被惊扰的蚯蚓,不自然地微微搏动、扭曲,每一次微小的挣动都带起一阵火燎似的刺痛。
原本裹得严实的绷带浸出了湿红,伤口崩开了些。心口那处被妖狼撕裂过的旧伤也跟着隐隐作痛。
王惊蛰枯瘦的手掌像一把冰冷的铁钳,稳稳箍在他那条惹祸胳膊的上臂,任凭那手臂如何因疼痛而细微地抽搐,也纹丝不动。
浑浊的老眼像两口古井,扫过少年龇牙咧嘴的脸,掠过那条筋肉不宁的暗金臂膀,目光最后停在少年盯着自己臂上那不断渗血的麻布条的好奇眼神上。
“皮裂三寸,筋骨受损,力气耗散,内里也受了波及。”王惊蛰的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情绪,“管不住这身蛮血乱冲,它就只帮你多断几根骨头。”
昊辰听得半懂不懂,只觉得“断骨头”三个字怪吓人,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小脸皱成了一团。
王惊蛰不再看他。转身拖过来
一只豁了口的木盆,粗糙的手指从墙角的药篓里胡噜出一大把又黑又硬的药梗,“噗通”全扔了进去。又从墙根一个不起眼的老陶瓮里舀了几勺还漂着冰碴的寒潭水,哗啦倒进盆里。
他看也不看,布满褶皱的老手按在那堆泡了水的药梗上。掌心下方,一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微光,如同石中的火种般,只那么一闪——
刺啦!
坚硬的药梗瞬间焦黑大半,嗤嗤作响。盆里的冰水猛地翻滚起来,冒出大量刺鼻的白气。漆黑的药汁眨眼间变得粘稠、暗红,像刚熬稠的劣红糖浆,散发着一股浓烈得发苦的药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味儿。
王惊蛰面无表情,抓住昊辰那条伤臂的手腕子,连带着松垮沾血的旧布条,一把按进了那盆滚沸的暗红药浆里!
“嗷!”
昊辰痛呼一声,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那感觉怪异极了,滚烫的药力带着一股蛮横的劲儿,顺着崩裂的伤口和扭动的筋络往里钻,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在皮肉筋骨里同时扎刺、拨弄。又痛,又麻,又胀。
他疼得额头见汗,那条手臂在药浆里直哆嗦,却无法挣脱那铁钳般的掌控。
屋外,月舞扒着门缝心急如焚,那声痛呼让她小脸一白,急得跺了跺脚:“昊辰!你…你等着!我去找阿婆问问还有没有那个木头渣!” 说完,她匆匆转身跑向村里李阿婆家的小院方向。
就在月屋跑开的空当,茅屋另一侧墙根下,一个半塌的狗洞里,倏地探进一个瘦巴巴的小脑袋。贼亮的小眼睛滴溜溜一转,正是那个叫苏小凡的半大小子。
他瘦得像根风干的豆芽菜,动作却灵活得像水里的泥鳅,落地一点声音没有,贴着墙根就溜了进来。猫着腰,警惕地瞟了一眼里屋晃动的人影和压抑的哼唧声,小眼珠子立刻锁定了角落里那个歪歪扭扭的破木柜。
“啧…”他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咂嘴音,像只嗅到鱼腥的小狸猫。瘦得只剩骨头的手指飞快地在木柜深处几个隐秘的角落摸索、拨弄,快得只能看到一片残影。
不到三个眨眼!
他那猴爪似的手指头就从柜底一道暗缝里,精准地抠出了一个小土罐!罐口用干硬的黄泥巴封着,缝隙里却幽幽透出一股熟悉的苦涩温润香气——龙须木泪!
苏小凡眼中爆出狂喜的光,如获至宝般将那泥巴罐子一把塞进怀里最贴肉的夹层,咧嘴无声地嘿嘿一乐,小脸笑出了花褶子。身体一缩,像条影子似的转身就要从那个破窗洞溜出去。
呼!
就在他弯腰缩肩、重心前倾准备蹿出去的刹那!一股子阴冷、潮湿、带着老树根下苔藓腐败气息的怪风,毫无征兆地擦着他后颈拂过!
苏小凡头皮“唰”一下炸开!寒毛根根倒竖!无数次摸爬滚打活下来练出的保命直觉疯狂预警!他根本来不及想是什么玩意儿,身体比脑子快了十倍!
猛地侧身、拧腰、蹬腿!整个人几乎贴着地面像颗弹丸般“嗖”地朝旁边横射出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股子阴风!
“嘭!”
瘦小的身体撞在墙角那块朽烂的木窗棂上,撞开个口子,狼狈地滚了出去。
就在他滚落外面泥地的瞬间!
惊魂未定地回头匆匆一瞥!
之前站立的阴暗墙角地面,湿漉漉油绿绿的苔藓正如同活物的皮肤一样,悄无声息地、快速地蔓延过来,覆盖了他刚才落脚的那片泥地!一股冰冷刺骨、非人的邪异感觉隐隐残留!
“邪性…”苏小凡抹了把冷汗,不敢停留,骨碌爬起来,揣紧怀里的小罐子,一溜烟消失在屋后的荒草丛里。
茅屋内,药盆上方水汽翻腾,刺鼻的药味越来越重。
昊辰那条手臂被泡在滚沸的暗红浆液里,起初像有无数小针扎似的刺痛、胀麻,这会儿药力更深地钻了进去,开始火辣辣地烧。
筋骨皮肉又酸又重,里面那几条不安分的淡金筋络搏动虽然弱了,但并没有完全平息,反而透出一种被强行压制后的暗哑沉重感,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感觉更加凝聚。
疼痛稍缓了些,但一股源自身体更深处的巨大空乏和潜藏的躁动,如同没吃饱的幼兽在窝里烦躁地拱来拱去,让他更加憋闷难受。
王惊蛰那只枯槁的手像生了根的磐石,按在盆边,没有一丝颤动。浑浊的眼珠没什么情绪地扫过屋外那片恢复了平静的泥土地面。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似乎连一丝嘲讽都懒得勾起。
他那缠着浸血麻布的左臂抬了起来,动作有些迟缓沉重,牵动着周身萦绕不散的腐朽之气。干裂如树皮的手指钩开勒在胸前伤口的硬麻布边缘。
豁开的伤口深处,粘稠、腐败的黑气像无数蠕动的细线,缭绕纠缠。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硫磺混杂着尸臭般的气味弥漫开来。
王惊蛰脸上没什么表情,沾着乌黑血迹的手指在那翻卷的伤口里,极其轻微地一拨、一抠——
一块指甲盖大小、粘着乌黑血肉和粘稠秽气的紫黑色晶体渣子,竟被他的手指,硬生生从伤口深处“带”了出来!
那碎块坑坑洼洼,丑陋无比,黯淡无光,粗粝得像随意敲下的火山岩渣子。
然而!
就在这不起眼的碎渣脱离污血、暴露在空气里的瞬间!
一股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威压骤然降临!
这威压的源头并非王惊蛰本身,而赫然是那块丑陋的碎晶!那是一股来自大地深处熔炉核心的、蕴藏着无尽火与毁灭、锻造与凝固的磅礴意念!仿佛沉眠亿万载的地心巨龙翻了个身!
嗡!
整个简陋的茅草屋如遭重击,狠狠一震!
簌簌灰尘如同墨汁般从梁上泼洒而下!
桌面上几颗零散的干药草籽“噼啪”爆裂,瞬间焦黑!墙角垒着的几块压药的黑沉铁矿石发出沉闷**,表面蛛网般裂开细纹!屋内的空气骤然变得滚烫、凝滞,粘稠得如同烧熔的石汁!
昊辰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无形重压猛地砸在心神上!脑袋嗡地一声闷响!他猛地抬起头!浑身骨节都隐隐发出被挤压的**!
胸口烦闷欲裂!泡在药浆里的那条手臂深处,原本被强行压制的力量仿佛被同源的霸道气息点燃!
暗金色的筋络猛地搏动、绷紧,皮肤下那沉淀的金属冷光陡然变得无比炽亮滚烫,竟撼动得滚沸的药浆盆都嗡嗡震颤!他几乎抑制不住喉咙里的低吼!
再看那碎晶核心,一点微渺却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暗紫色幽芒,如同睁开的地狱之眼,一闪即逝!
枯槁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王惊蛰浑浊的老眼深处,倒映着跳跃的药火和那块释放着焚天威势的碎块。
他缓缓低头,冰冷的视线穿透氤氲的药气,落在昊辰那条因血脉呼应而剧烈震动药盆的伤臂上。
“地火的碎屑……”如同两块顽石互相摩擦的声音响起,字字重如千钧,“也配勾引你这点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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