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魏晋不服周 > 序章11 各得其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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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将军府的书房里,晋公司马昭端坐于书案前,旁边堆着厚厚一箩筐竹简,都是群臣写来给石崇求情的。

    即便是钟会这样眼高于顶的人,也给司马昭上书说:石崇连二十岁都不到,政治经验浅薄,还是第一次出仕,难免被人蒙骗利用。再加上他只是孤身护卫在天子身边罢了,本质上起不了什么作用,即便是没有石崇,该发生的事情也一样会发生。不如将其释放,低调处置即可,此事实在是不适合横生枝节。

    这件事的舆论,几乎是一边倒的指责司马昭无法无天,暗地里不少人称颂石崇忠心为国,忠孝两全,搞得司马昭颜面扫地,里外不是人。

    对内,石崇是石苞之子,石苞是你司马氏集团里面的重量级人物。石苞要还司马氏的恩情不能尽忠,石崇替父尽忠,孤身守护在天子身边,丹心可照汗青。

    你把他杀了,将来你司马昭做皇帝以后,是不是就不需要忠臣了?你的手下,将来也有样学样,投奔到权臣的怀抱里,到时候你怕不怕?

    无他,如石崇这样的忠臣已经被你杀光了啊,将来谁还敢做忠臣?

    这是司马昭很多亲信的主流意见,杀了石崇,他们必定兔死狐悲。

    对外,司马昭的手下当街捅死天子,这是亘古未有的大丑闻,朝中已经有人公开上书指责司马昭当街谋刺天子丧心病狂,不加掩饰的骂他。

    还是那句,司马昭你将来是要改朝换代当皇帝的啊,如果天子可以被权臣在街上捅死,你不怕后人有样学样么?

    哪有像你这么玩的?

    诸如此类的问题让司马昭很是为难。他恨石崇等人(包括石敢当)对自己阳奉阴违,狠狠摆了一道,几乎是想杀之而后快。但这些人真不能杀,至少是不能不明正典刑随便乱杀。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处理曹髦死后的各种麻烦,已然是心力交瘁。

    为了解套,司马昭也并非没有应对。他不得已之下,只能使出壮士断腕的三招。

    第一,上奏朝廷,请群臣议定接任天子的人选。司马昭提出立燕王曹宇之子常道乡公曹奂为天子,改元景元。以此暗示自己并不是杀曹髦篡位,而只是手下人胡作非为的所谓“意外”。

    第二,上奏郭太后,请求以王礼葬曹髦,但废天子不可改,此前的年号,皆改为“高贵乡公某年”。

    第三,为求减小弑君的影响,司马昭请求朝廷收回三辞三让的“晋公”“九锡”等等荣誉,以惩罚他“御下不严”导致曹髦意外死亡的过失。

    老实说,这三招对于司马昭来说,无异于自相矛盾一般的割肉止血,不但疼,还得装出一副虚心谨慎的笑脸模样。

    此前多年的经营,一朝被废,再也无法学曹丕代汉那样,以“德行兴盛”的借口,温和顺畅取代曹魏。

    世家天龙人都认为:你踏马都在大街上众目睽睽弑君了,还有个屁的德行啊,好好在大将军府里面蹲着吧!

    不过这三招使出去以后,也确实减少了朝野对司马昭的非议,起码,他不是杀了曹髦以后自己马上就改朝换代。

    主要矛盾缓和了,如石崇这般上蹿下跳的天龙人,就成了接下来斗法的焦点。石崇本身的去留并不重要,但他是未来政治环境的一个重要风向标!想保他的人很多,已经是朝堂主流意见。

    至于石敢当如何,无人关注。

    谁会在乎一个石家的家奴如何呢?没有当场打死,就已经很给石苞和李胤面子了。

    正当司马昭心烦意乱阅读这些信件的时候,仆从禀告羊祜求见!

    这个羊祜的家世可不简单,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羊徽瑜是司马师正室夫人(续弦)。而司马昭的岳母,也是羊氏族人,可谓是亲上加亲。

    羊祜本身亦是非常有能力,而且德行出众。

    他如今正是处于政治人物实践经验和身体精力最佳的时段。别人求见司马昭可以当做不存在,羊祜求见他,司马昭是不能拒绝的。

    一见面,司马昭就发现羊祜面色忧愁,看上去很是憔悴的模样。

    于是他疑惑问道:“叔子(羊祜表字)可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羊祜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身为司马氏的姻亲,对时局深感不安,夜不能寐。”

    一听这话,司马昭的面色就沉下来了,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大将军,今日只是为石崇之事而来,不谈其他。”

    羊祜连忙解释道。

    司马昭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如果羊祜是要跟他哔哔什么不该杀曹髦之类的话,那就可以把对方请出书房了。

    实在是老生常谈,不值得去听。

    “说吧,我想杀石崇已经快忍不住了。”

    司马昭叹息道。

    他需要通过宰了石崇,在世家圈子里面制造一种“顺昌逆亡”的节目效果。

    “大将军,杀石崇不难,但是挽回人心很难。石崇是听天子的话,天子让他如何他就如何,这仅仅是君臣之义而已。

    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

    倘若真的杀了石崇,将来如果有人不服,那就不是学石崇这样去送死了。譬如这次如果石家要闹,悄悄返回淮南再兵变,大将军不是更难堪吗?

    既然石崇是在尽孝,那不如好好的表彰一下他。不提什么伴驾天子之类的话,只说石崇尽孝即可,所以他不但无过,反而有功,朝廷要表彰他,把他和高贵乡公分割开来。

    石崇是石崇,高贵乡公是高贵乡公。

    如此石苞也会稳住淮南之军,不会造次,对大将军最是有利。”

    羊祜小心翼翼的对司马昭建议道。

    看到对方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有些意动的样子,羊祜继续建议道:“如此一来,石都督亦是感念大将军的恩情,世家子弟也会看到大将军的宽容大度。百炼钢不如绕指柔,这比杀一个石崇要好多了。将来,石崇若是想起大将军今日高抬贵手,能不为司马氏尽忠么?”

    不得不说,羊祜很善于引导话题,说服对手。他这番话入情入理,环环相扣,可谓是正中司马昭心中的顾虑。

    司马氏,连天子都当街捅死了,再加上司马懿和司马师当年杀得血流成河,还掘棺鞭尸。

    在外人看来,司马氏已经是够毒辣,够凶残了,在世家之中声名狼藉。即便是杀了个石崇,也不过是在给自己的残暴人设添砖加瓦而已。

    有个屁用啊!

    反而放了石崇,甚至给他加官,可以树立典型,强调孝道,极大缓解天龙人圈子里面对于司马家族当政的焦虑情绪。

    这效果不比杀人强多了么?

    再说石苞经营淮南多年,他儿子死了,猜猜这口气会出在谁身上呢?

    羊祜就是告诉司马昭,这件事没必要意气用事,更不用上纲上线。只要以“尽孝”为由褒奖石崇,便可以化被动为主动。

    “非亲非故,你为何替石崇说情?”

    司马昭疑惑问道,其实他此刻已经接受了羊祜的建议。

    “我不为石崇,只为司马氏而已。毕竟阿姊已经嫁作司马家的妇人了,她是我的至亲。

    今日来找大将军,羊某亦是有私心的。”

    羊祜实话实说道。

    “唉,那就照你说的办理吧。

    你上书朝廷,请求给石崇免罪,我再给他加个官,将他外放,这件事就了结了。

    这批入狱的囚犯都由你筛选鉴别,免得贾充在其中公报私仇。”

    司马昭微笑点头道。

    他这手腕也挺活络,饶恕石苞的儿子,再将石苞封为司隶校尉,既笼络了人心,又把面子做得光鲜亮丽,可谓是一石二鸟。有这份人情在,以后石苞也是他的亲信,不会跳反了。

    “对了大将军,石崇身边那个部曲,能不能交给我处置。”

    羊祜开口请求道。

    “那一位啊,听说他得罪了贾充,而且还对本将军出言不逊。不过既然你想要人,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打一百军棍以儆效尤,再把他关三个月,杀杀他的锐气吧。”

    司马昭不耐烦的摆摆手道。

    大部分的义子,都是形同奴仆,自身户籍是“部曲”,本身就比平民要低一级,只比奴隶强一些而已。

    对于这种人,司马昭都懒得理会,因为那人肯定是听石崇的话办事啊,一条狗罢了。

    要不是贾充坚持要把这人明正典刑的宰了,司马昭都想让他死在掖庭的狱卒手里。

    不过既然羊祜要人,那就当个顺水人情送出去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神明饶恕蝼蚁有时并不是因为宽仁,而是因为压根就不在乎!

    羊祜离开大将军府后,直接来到李胤家,一进院门就看到李家那位清纯貌美的小娘子在跟自己打招呼。

    “羊公,那件事办妥了吗?”

    李婉连忙上前询问道,脸上故作淡定,心中已经急得冒火。

    “既然是天子赐婚,那羊某自然是要成人之美的,不过吃点苦头那是在所难免了。”

    羊祜哈哈大笑道,随即走进了李胤的书房。

    即便是李婉没有求他,他也是会想办法把石敢当捞出来的,不为别的,只为了完成曹髦最后的心愿。

    那份赐婚的圣旨,就是曹髦下发的最后一道诏书。死者为大更何况是天子,羊祜即便是出于道义,也要把这件事办好了。

    待李婉退出房间后,羊祜坐到李胤对面,直面主题询问道:“李公,事情羊某已经办妥了,您这边的事情,办妥了吗?”

    “我给羊公安排了一个秘术监的职务,掌管图文典籍,很清闲的。至于羊公想外放,李某以为暂时不可。

    大将军为了夺权,一定会在准备妥当后,伐蜀或者伐吴。你暂且忍耐,几年后必有机遇。

    李某马上会向大将军建议,将你贬官为秘术监,以免树大招风受人嫉妒。

    待时机到来后,羊公再行定夺。”

    李胤微微点头说道。

    他这个人,是大将军府众多幕僚之中的盲点,平日里低调,但权柄极为重要。

    李胤从不接受外人送礼,而且清贫乐道,家中无财又软硬不吃,使得外人认为他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可是,能在大将军府里混的人,怎么可能有蠢货呢?

    李婉着急,关心则乱,李胤可是一点都不着急的。轻轻松松一招就把石敢当捞出来了。当部曲有部曲的好,压根就不被当权者看在眼里,手一抬就放了。

    当然了,石敢当那天骂司马昭骂得有多狠,军棍打在身上就有多疼。这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

    掖庭的监牢内,有几间牢房被专门清理了出来,给所谓的“贵人”居住。

    不仅通风良好,而且每天都有人进来打扫,换屎盆尿盆。

    虽然环境跟世家子弟居住的卧房不能比,但比一般的囚犯待遇好多了。

    如今石崇就是住在这样的牢房里,有书看,晚上还能点火把。昨夜,石家还派人送了个貌美的家妓进来,让石崇好好“解渴”了一回。

    年轻女人娇媚的婉转呻吟,夜里回荡在监牢内。

    不过无所谓,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石崇该有的待遇。

    如今世家子弟人人都以他为榜样,一提起石崇,那无不是竖起大拇指说一声“忠孝两全”。

    羡慕嫉妒溢于言表。

    至于石敢当,没人在乎,更是没印象。顶多是在提起石崇和天子惊天反击的时候,把曹髦身边那个骂人挺厉害的随从提一嘴。

    石敢当骂司马伷、骂贾充的那些话,鼓舞士气的那些话,诸如什么:浩气存太虚,丹心照千古呀;曹氏养士五十年,仗节死义便在今日呀之类脍炙人口,在天龙人圈子里面广为流传的话,也都变成了石崇所说。

    整件事,变成了石崇为父尽孝,石崇策划,石崇参与,石崇精彩发挥,石崇悍不畏死,天子为了保护石崇而被成济刺死,一副世家子弟与天子惺惺相惜,可以托付生死的凄美故事。

    整件事都是石崇做的,完全不关石敢当什么事,这个故事甚至都没有他的戏份,只有“石崇携一仆从入宫”这一句,算是勉强提了一嘴。

    他的名字,自然不会在天龙人圈子里面流传,只有极个别的大佬,对这个人印象深刻。

    用句不中听的话说,石崇就是摘了石敢当种出来的桃子,一颗都没有留下。

    这天一大早,石苞就心情愉快,来到掖庭的监牢内。

    他看到石崇坐在一块软垫上读书,于是让狱卒打开监牢的牢门,自己接过狱卒递过来的钥匙走了进去。

    “季伦啊,在里面还住得惯吗?”

    石苞笑眯眯的询问道。

    “很习惯,可以安静下来读书。”

    石崇抬起头说道,然后继续阅读手中的竹简。

    “你这次冒险,真的太值得了。大将军不仅不能杀你,反而要把你捧起来。这不,修武县县令的任命书已经下来了,今日为父是来接你出狱的。”

    石苞亲昵的拍了拍石崇的肩膀说道。

    石崇一番表演下来,被司马昭丢到监牢里,看似是在瞎折腾。实际上,是在以疯狂打脸司马昭的方式,捞取属于自己的隐性政治资源。

    也就是天龙人圈子里的声望!

    在这个花花轿子人抬人的世界里,你会办事是没用的,还需要有偌大的名望。

    名声越大,官就能做得越大!

    名声是一个人仕途的上限,能力则是他的下限。

    经过这番折腾,石崇已经把他的名声,提高到了一个过往无法想象的地步。

    缺的,只是在地方施政的政绩了。

    待外放立功,回洛阳述职后,就可以大肆吹捧继续抬高名望,因为有东西可吹呀!

    石苞非常确信,石崇将来就算当上三公九卿,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父亲,这次多亏石敢当从中运作,某想去修武县赴任的时候,把他带上当做幕僚。”

    石崇将竹简放在地上,看向石苞请求道。

    “这……恐怕有点难。”

    石苞顿时面露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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