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天幕直播靖难,朱棣你别跑! > 第184章 只有皇帝理解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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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风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奉天殿前广场上肃立的洪武君臣。天幕高悬,这一次的光影却割裂得惊心动魄,如同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粗暴地缝合在一起。

    左半幅,是倾尽国力堆砌的极致繁华。

    龙江关水门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洞开,接纳着来自深海的庞然巨物。

    郑和的宝船舰队缓缓驶入,如同移动的钢铁山峦,硬生生挤占了半幅天幕。巨大的船身雕梁画栋,九桅巨帆鼓胀如云,遮天蔽日,其上绣着的金色蟠龙在风中狰狞欲飞。

    甲板上堆积如山的,是足以晃花人眼的奇珍:雪白温润的象牙捆扎成垛,斑斓夺目的宝石在粗糙的木箱里流淌着虹光,甚至还有一头被铁链锁住、躁动不安的“麒麟”(长颈鹿),引来岸上人群阵阵惊惶又好奇的骚动。

    码头之上,乌泱泱跪伏着奇装异服的异邦使臣,高鼻深目者有之,卷发黧黑者有之,他们以夸张的姿势匍匐在地,用生硬古怪的腔调齐声高呼,声浪透过天幕传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喧嚣:“永乐大帝!四海共主!万寿无疆!”

    这呼喊,与其说是敬畏,不如说是对绝对权力与财富的顶礼膜拜。每一艘宝船,每一件珍宝,每一个匍匐的身影,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帝王超越汉唐的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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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半幅,却是敲骨吸髓后的炼狱人间。

    视线陡然南移,落在大明疆域的西南边陲——广西柳州。没有阳光,只有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着焦黑冒烟的田野和坍塌的茅屋。土地龟裂,寸草不生,饿殍的轮廓在荒草丛中若隐若现。

    一群面如菜色、形销骨立的农夫,眼中燃烧着绝望的火焰,他们手中没有农具,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税册和削尖的竹矛!一面用破布歪歪扭扭写就的“抗捐求生”大旗,在滚滚浓烟中猎猎作响,与远处地平线上官军森冷如林的刀枪箭簇形成绝望的对峙。

    镜头残酷地推进,聚焦在一个坍塌的谷仓旁:一个瘦得只剩下骨架的孩子,蜷缩在冰冷的灰烬里,小手徒劳地在滚烫的余烬中扒拉着,试图寻找一粒未被烧焦的救命粮。他喉咙里发出幼兽濒死般的呜咽,与风中传来的、远处妇孺撕心裂肺的哭嚎和兵刃撞击的刺耳锐响混杂在一起,汇成一支地狱的挽歌,狠狠刺穿着每一个观看者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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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这……”勋贵班列前方,长兴侯耿炳文这位以善守著称、深知民力为守城根本的老将,此刻花白的胡须都在微微颤抖。

    他指着天幕上那割裂的景象,声音干涩发紧,带着难以置信的沉痛:“宝船入港,万邦来朝……何等风光!可这风光的底下,竟是柳州的……白骨露野,易子而食?!”

    他身边的武定侯郭英脸色铁青,紧抿着嘴唇,目光死死钉在柳州那面“抗捐求生”的破旗上,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经征战过的、那些被元末暴政逼反的赤地千里。

    这些见惯了沙场血火的老帅,此刻却被这民生凋敝的惨景震得心头发寒。繁华与死寂,强盛与崩坏,被这天幕硬生生撕裂开来,血淋淋地呈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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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臣班列前端,户部尚书滕毅的身影如同一尊凝固的石像。宽大的绯色官袍袖中,一卷翻得起了毛边、书页泛黄的《汉书》被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微微颤抖着。

    他的目光没有看那奢华的宝船和匍匐的使臣,而是死死锁在柳州那焚毁税册的冲天火光和扒食灰烬的孩童身上。那瘦骨嶙峋的孩子,仿佛与史书上记载的汉武帝末年“民卖爵赘子以接衣食”、“城郭空虚,民多流亡”的惨景重叠在了一起。

    袖中的《汉书·食货志》变得滚烫沉重,仿佛有太史公悲愤的叹息透过书页传来。汉武故事,前车之鉴!北逐匈奴,凿空西域的赫赫武功背后,是“海内虚耗,户口减半”的触目惊心!眼前这天幕上的“永乐盛世”,不过是历史车轮下又一次残酷的轮回!一种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攫住了这位掌管大明钱粮的户部老尚书,让他几乎窒息。

    --

    画面急转,切入金陵深宫——东厂番子如夜枭般穿梭于诏狱回廊,铁链拖地声刺耳欲聋;锦衣卫镇抚司内烙铁灼肉的青烟混着惨嚎,从窗缝渗出;一卷卷誊抄着“诽谤君父”“暗通藩王”的罪状密档,流水般呈递至永乐帝的御案前。

    而此刻因为奉天殿着火一直没钱重修,皇帝只能在一座小得多的宫殿暖阁内办公,朱棣的三个儿子正跪在冰冷金砖上:太子朱高炽面色苍白,冷汗浸透中衣;汉王朱高煦梗着脖子,眼底翻涌着不甘的戾气;赵王朱高燧垂首缩肩,指尖却神经质地抠着蟒袍绣纹。

    洪武十三年的奉天殿内——

    “陛下!”都御史景清猛地踏前一步,绯袍因激愤而簌簌抖动。

    他指着天幕上三子跪地的画面,声音如同淬火的刀锋,割开奉天殿的死寂:“汉武晚年巫蛊之祸,长安喋血数万!根源何在?穷兵黩武致海内虚耗,奸邪乘隙构陷东宫!”

    他目光如电,直刺天幕上锦衣卫刑具的特写:“今观永乐之世,何其酷肖!为弹压四方,永乐帝乃设东厂如群鼠窥伺,纵锦衣卫如虎狼横行!诏狱夜哭,白绫悬梁,多少忠良成‘巫蛊’之下的戾太子冤魂?!”

    他猛地转身,朝御阶上朱元璋重重叩首,额角触地有声:“更可怖者,乃在天家萧墙!太子仁弱而汉王跋扈,赵王阴鸷!三龙夺嫡之局已成!陛下请看——”

    景清手指颤抖地指向天幕上朱高煦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野心,“此子神情,与当年燕王刘旦(汉武帝第三子,谋反)觊觎神器时何异?!若国本动摇,兵连祸结,则柳州民变未平,北京宫阙恐先染血!此非臣危言耸听,乃汉武血泪斑斑之殷鉴!”

    刑部尚书沈立本须发皆张,抱笏出列。他袖中滑落一份誊抄的汉史奏章抄本,正是《轮台罪己诏》残篇。“陛下!”沈立本声音沉痛如丧钟,“汉武征伐一生,晚年终悟‘扰劳天下,非所以安民也’,乃有轮台之悔!然太子已殁,国本倾颓,纵有悔意,社稷已伤!今观永乐:柳州烽烟是其‘轮台警钟’,然其可曾止戈?可曾恤民?”

    他展开抄本,斑驳墨迹与天幕上锦衣卫刑具寒光交叠:“不!其以厂卫罗织大狱,塞天下悠悠之口!以三子夺嫡之险局,续巫蛊祸国之危途!长此以往,恐非止民变!待永乐龙驭上宾之日,便是汉王效法燕王(指朱棣本人),再演‘靖难’之时!届时刀兵再起,席卷南北,大明元气……将丧尽于朱室叔侄阋墙之中啊!”

    沈立本悲怆的余音在殿中回荡,文臣队列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天幕上那割裂的画面:

    左半幅,番邦使臣进献的宝石麒麟在阳光下璀璨夺目;

    右半幅,诏狱血痕未干,三皇子跪地的金砖反射着幽冷的寒光。

    万国来朝的虚荣,终究盖不住东厂诏狱的血腥与萧墙之祸的阴云。汉武晚年的悲剧轮回,正裹挟着柳州百姓的哭嚎与金陵深宫的暗流,向着煌煌永乐盛世,发出无声而狰狞的冷笑。

    --

    “唉……”

    一声悠长、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年兴衰的叹息,从龙椅之上传来,瞬间压下了殿前所有的窃窃私语与沉重呼吸。

    朱元璋缓缓站起身,他不再看天幕上那虚幻的“永乐盛景”,浑浊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每一个臣子,最后,带着一种唯有帝王才能理解的复杂重量,定格在天幕上永乐大帝朱棣苍白而倔强的脸上。

    “老四……”朱元璋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穿透岁月、洞悉世情的疲惫,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父亲对儿子的……同情。

    “你……不容易。”这简单的四个字,像重锤敲在殿内群臣心上,让他们猛地抬起头,撞进洪武皇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朱元璋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坐在紫禁城龙椅上、内心却始终被“篡位”阴影笼罩的儿子。

    “以藩王身,夺了侄儿的位,坐上那个烫屁股的椅子。你想证明,你比你爹强,比建文强。你想证明,那把椅子,你坐得,也坐得稳!”

    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剖开了朱棣深藏心底、不敢示人的隐秘,“所以你豁出命去北征!一次不够,两次,三次……非要把鞑子打服打怕,打到他们听见‘永乐’二字就尿裤子!你要让天下人看看,咱老朱家出了个能收拾残元、真正一统北疆的皇帝!”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深邃,带着一种只有真正掌控过乾坤、直面过无边草原的帝王才有的彻悟与沉重:

    “爹知道,你不光是为了脸面。你是怕!怕自己在位时若不能把这群草原狼彻底打断脊梁,扫清边患,等你这口气咽下去,咱老朱家的后世子孙……”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凛冽:“就再也没那个本事、没那份血性去解决这个心腹大患了!你是想用自己这一辈子的命,给后世子孙趟出一条彻底太平的路来!”

    此言一出,阶下文臣班列中,原本对朱棣穷兵黩武深恶痛绝的滕毅、马录等人,心头俱是一震,望向天幕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朱元璋话锋一转,指向天幕上柳州那燃烧的税册和绝望的百姓,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现实:

    “可你看见柳州了吗?看见那些被你宝船上的胡椒香料、被塞北风雪里倒毙的战马、被安南丛林里填进去的尸骨……吸干了骨髓的百姓了吗?!老四,爹问你,你耗尽大明民骨搭成的梯子,就算真能攀上那‘封狼居胥’的绝顶,大明这江山,还能稳当当地交到你儿子手里吗?!”

    这诛心之问,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奉天殿内文武群臣的头顶上!他们身体剧震,脸色瞬间灰败,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洪武皇帝不是没有看到永乐皇帝这野心背后,那用民脂民膏堆砌、摇摇欲坠的根基!只是作为皇帝与其他人所想的完全不同,要为子孙后代千秋大业考虑清楚,而最重要的是作出取舍!

    朱元璋的目光终于从天幕上的朱棣身上移开,那眼神中的冰冷与沉重瞬间被一种深沉的、磐石般的期许所取代,牢牢锁定了太子朱标。

    “标儿!”朱元璋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洪钟大吕,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奉天殿的金砖上,回荡在每一个臣子的灵魂深处,“还有你们!都给咱记清楚了!咱洪武朝立国的根基是什么?不是老四那几艘能装下山的宝船!不是那万国使臣嘴里抹了蜜的奉承!更不是耗尽国运堆出来的‘永乐武功’!”

    他向前一步,冕旒的玉珠激烈碰撞,发出清脆而威严的声响,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连同这洪武十三年的寒霜,一同烙印进这方时空:

    “是让天下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活得下去!是轻徭薄赋,藏富于民!是兴修水利,劝课农桑,仓廪实而知礼节!是整肃吏治,使贪官污吏无所遁形,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更是——”

    朱元璋的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焰,直视着温润如玉的太子朱标,“标儿你的仁厚!你这份仁厚,不是懦弱,是养我大明元气、固我大明国本的良药!是让千千万万百姓能喘口气、能安心种地生娃、能让这江山一代代传下去的根基!”

    寒风卷过空旷的广场,吹得旌旗猎猎作响,如同战鼓擂动。天幕的光芒彻底隐去,只留下朱元璋那番震耳发聩、金铁交鸣般的话语,在奉天殿巨大的穹顶下,在每一个洪武君臣的心头,久久回荡,余音不绝。

    户部尚书滕毅袖中那卷紧攥的《汉书》,不知何时已悄然松开。他望着龙椅上那位目光如炬、仿佛能洞穿未来迷雾的洪武大帝,又看了看温润仁厚、如同定海神针般的太子朱标。

    心中那因天幕“汉武之憾”而掀起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信念。他深深地、无声地朝着龙椅的方向,躬身一揖。

    这一揖,是臣服,更是对那“藏富于民、仁厚养气”的洪武之道的彻底认同。这信念,比任何史书上的警句,都更加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为万世开太平者,当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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