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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宋常在赠予妾身的晋位贺礼。”水仙斟酌开口,声音依旧温软,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那扇屏风。
她不怕屏风引起昭衡帝注意,后宫女子争宠之事屡见不鲜,防得住一个宋常在又算什么。
她怕的,是这屏风有什么她参不透的玄机。
忆起昨日易妃的命令,水仙心中总是悬着一丝难以名状的不安,仿佛有什么要命的疏漏,正被她忽略。
昭衡帝看着屏风上的竹影画作,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轻叩,缓缓念道:
“不谢东君意,丹青独立名,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注【表情】)......”
他眸中掠过欣赏,连赞两声:“好!当真是好!”
水仙她不懂为何一幅竹画能让帝王吟出诗句,只隐约察觉这变故正将她推向陷阱边缘。
她心底盘算着,面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仰慕,柔声开口道:
“皇上出口成章,随口吟诵便是如此动听雅致的诗句,真令妾身倾心不已。”
话音刚落,却看到昭衡帝剑眉微挑,看向她的眼中带着明显的讶异:
“你竟未看出画上玄机?”
水仙目光轻闪,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果然!她正一步步踏进易妃与宋常在精心铺设的罗网!
可事已至此,她只能试探开口。
“水仙不知,皇上可讲与水仙听?”
“是了,倒是朕疏忽了。”昭衡帝眸底的讶异瞬间化为一片了然与怜惜。
他突然想起,她出身家生贱籍,府中规矩森严,莫说读书识字,只怕连握笔的机会都未曾有过。
对上她那双清澈却带着懵懂求知欲的眼眸,帝王心中非但没有轻视,反觉这份“无知”带着一种别样的娇憨可爱。
“你看那竹画,乍看之下是片片竹影,实则每一丛竹叶都构成了一个个字,这竹影画上,写的便是这首诗。”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屏风,指尖虚点着那由竹叶拼成的诗句,语带赞赏:“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好一个傲骨铮铮!宋常在不愧是光禄寺卿之女,家学渊源,风骨清绝。”
他沉浸在这份别出心裁的“画中字”带来的惊艳中,全然未曾留意到,身侧的水仙,脸色已在瞬间褪尽了血色,袖中搭在膝上的柔荑,正死死攥紧了裙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易府的家生子,没有认字的权利!
她千防万防,小心再小心,却万万没想到,这画中的玄机,竟藏在这重重叠叠的竹叶之间!
好一个阳谋!好一个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易妃,宋常在......你们当真是好算计!利用的,正是她这无法弥补的出身,以及未曾学过认字的缺憾!
一股混杂着屈辱的暗流在胸腔翻涌。
水仙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劣势已成,懊恼已然无用,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皇上......”她轻轻扯了扯昭衡帝的衣袖,“水仙的确......未曾有幸习得字词。若皇上得空,可否亲手教教妾身?让妾身也能识得这字里行间的妙处,读得懂皇上喜爱的诗篇?”
“有何不可?”
昭衡帝欣然应允,被她这娇憨的求知欲取悦,心神彻底从屏风上收回。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冯顺祥恭谨的通传:“皇上,时辰将至,该移驾上朝了。”
昭衡帝起身,水仙立刻收敛所有心绪,温顺地上前为他整理微皱的龙袍,动作轻柔而专注。
临别之际,他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精巧的下颌。四目相对,他眸色转深,带着未尽的情愫和一丝被撩拨起的留恋。
男人薄唇印上她柔嫩的唇瓣,微微厮磨后才重新起身。
昭衡帝低声笑道:“乖乖等朕,明日朕召你侍寝。”
“恭送皇上。”
水仙含羞带怯地轻笑,笑意还未消散,然后便看到昭衡帝信手指了指桌上未动的一盘荷花酥。
“将这盘荷花酥送到宋常在那里......至于易妃,就送这碗鸭片姜丝粥吧,她惯喜欢吃这些热的。”
帝王赐菜,是难得的恩宠。
水仙出声应下,面上体贴,暗地里却缓缓收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她迈步去送昭衡帝,一直送到长信宫的门外。
目送御撵远去,她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只余一片冷肃。转身欲回西配殿,视线却猛地定住。
长信宫主殿那厚重的大门阴影下,易妃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那里。她并未踏出殿门,整个人仿佛融入了那片阴翳之中,目光相撞的刹那,易妃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在她的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无尽的嘲弄,仿佛无声地在说:
属于你的宠爱,本宫能亲手送你,也能亲自夺回。
这一切,还没完呢。
......
果然。
接下来的日子,长信宫乃至整个后宫的风向,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昭衡帝如约来到了西配殿教水仙识字,然而教习的过程却不似水仙预想中那般旖旎亲近。
初次的书房嬉闹,倒是别有一番情致。
可有些巧思不能多用,否则失了趣味,显得烦腻。
昭衡帝起初尚有耐心,但几次下来,水仙那近乎白纸的基础和缓慢的进度,渐渐消磨了他最初的兴致。
他习惯了处理繁复的朝政,习惯了臣子们对答如流,此刻面对一个需要从最基础教起的“学生”,那份因新奇而产生的怜惜,很快被一种不易察觉的、属于上位者的不耐所取代。
“罢了,今日就到这里。”一次教学中途,昭衡帝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语气平淡。
“识字非一日之功,你且自行描摹练习吧。”
他起身,目光扫过案头,看到水仙描得歪歪扭扭的字迹,与屏风上那清雅脱俗的“画中诗”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水仙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她心口一窒,面上却依旧温顺乖巧:“是,妾身愚笨,让皇上费心了。水仙定当勤加练习,不负皇上教导。”
然而,帝王的心思,已悄然飘向了别处。
这些天来,昭衡帝踏入长信宫的次数并未明显减少,但目的地却悄然转移。
与逐渐冷清的西配殿相比,宋常在所居的东配殿,开始频频迎来圣驾。
昭衡帝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探讨学问的对象。
他会与宋常在品评新得的字画,讨论前朝诗人的风骨,甚至偶尔会让她在旁研墨,看他批阅一些无关紧要的折子。
宋常在谨记易妃的提点,分寸拿捏得极好。
她从不逾矩,谈论诗书时眼神清正,只在恰到好处时,流露出对帝王才学的仰慕,那目光纯净而专注,极大地满足了昭衡帝的爱才之心。
渐渐地,西配殿门前彻底冷清下来。
这夜,时隔一年有余,昭衡帝召了宋常在侍寝。
长信宫庭院里,宋常在满心欢喜、仪态万方地跪地接旨,眼角眉梢是藏不住的春风得意。
她端庄起身,正欲回房精心准备,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西配殿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所有恩宠的殿门。
宋常在轻笑一声,与身旁侍女说话,可高高扬起的嗓音暴露了她炫耀的意图。
“美色侍人,终归下贱。在这宫里啊,光靠一张脸可不行,肚子里没点墨水,终究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活该被玩腻了丢开,连个声响都没有呢。”
她身后的宫女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那些明嘲暗讽、刻意贬低水仙出身与无知的刻薄话语,随着她们袅娜离去的背影,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庭院里。
这厢,银珠端着水盆进来,小声说着听来的消息,脸上带着一丝替自家小主的不平。
“小主,宋常在可真是气人。奴婢方才听东配殿的扫洒宫女说,近日只要皇上去她那儿,她便变着法儿地贬损您!说您......目不识丁。”
“哎呦,那宋常在分明是踩着您上位,如此羞辱,真是气煞人也!小主您怎么不气啊!”
“气?”水仙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她的眼底没有半分银珠预想中的委屈或愤怒,反而淬炼出一种冰封般的锐利与沉静,仿佛开了刃的寒铁,直指人心。
“气有何用?哭天抢地,自怨自艾,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她重生归来,不是为了再当一个只会依附、痛苦无助的弱者。
在这深宫之中,争宠常有,起起落落才是平常。易妃和宋常在想通过她的出身,想借着她大字不识将她贬落尘埃?
呵。
水仙心中冷笑,冰寒的眼底燃起一簇炽烈的火焰。
真是太小看她了!
这短板,她认!但这命,她绝不认!
——
注【表情】:这首诗被称作“关帝诗竹”,目前该诗最早见于清康熙 55年(公元 1716年)韩宰临摹的刻拓本1。西安碑林藏有相关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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