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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棠从偏院出来,迎面正好遇到乳娘和丫鬟带着何旭的长子。孩子被乳娘抱在怀里。长得白白胖胖,身上还穿着上好的绸缎。
他在哭,面向月棠的时候,月棠呲着牙齿,朝他比了个两指挖眼的手势。
他立刻哭得更大声,引得乳娘连声哄慰。
月棠笑起来。
何建忠原是个千户,属于放在京畿地界里都不入流的人物。
可是经过密林中的那一夜后,他就一跃成为了武德将军。
随后何家所有人啃着血馒头,开始荣享富贵,就连两岁的稚儿,也裹上了锦衣,奴仆成群。
而那个什么都没做过的三个多月的孩子,却死在了何家人剑下,又落入了饿狼腹中。
月棠掠了掠头发,走到院角扒拉小炉子里的火。
火苗映亮了角落。
天快亮了。
隔壁院里飞来何建忠的咆哮:“事实摆在眼前,是报官还是私了,看在你我共事多年的份上,我让你选!
“总而言之我只有一句话,她必须死!
“她必须为旭儿偿命!”
张家人已经来了。
人命关天。死的是何家的长子,自己的亲女婿,他们躲不掉。
来的路上张家人已经听说了来龙去脉,早就已经心虚:“中间恐怕还有误会,你把她传过来我问问……”
何建忠不依。
张少德愈发低声下气:“人死不能复生,便是杀了她,又能如何?
“她已为何家生下长孙,你忍心让孩子死了爹又死娘吗?
“你放她去庄子上也好,去寺庙里修行也好,我都认,行不行?”
何建忠拍桌:“没了爹娘还有祖父母!我就要让她死!”
月棠把新的药材倒入药罐,装上水,架上火炉。
水滴掉进火中发出嗞地一声时,管家一个箭步冲进庑廊,又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了隔壁院里。
“老爷!大少奶奶,她,她自尽了!”
架上了罐子的火光黯了些许,但随着加入的柴禾,它又愈加亮堂起来!
“什么?!”
张夫人率先从隔壁冲出。
紧跟着是张少德父子,何建忠与老二何晖。
所有人都朝着长房奔去。
天微亮了,天际露出了绯色的朝霞。
“又出什么事了?!”
何夫人被惊醒了,隔着窗户发问。
月棠走到门口:“似乎是大少奶奶如何了,可需要妾身过去瞧瞧?”
“快去!”
遭此大难,何夫人哪里还顾得上挑人使唤?
月棠到了长房。
开了锁的屋里,四面窗户紧闭。张氏怒眼圆睁倒在桌角之下的血泊中,太阳穴上一个斗大的血窟窿,还在潺潺渗血!
张夫人早就昏倒在女儿尸体上了。
张少德揪住何建忠的衣襟:“姓何的,你赔我女儿!是你们何家逼死了我女儿!”
何建忠牙齿被打落,含着一口血问管家们:“你们干什么吃的?为何让她死了?!”
他是要张氏偿命不错,可在和张家协商好之前她就送了命,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之所以非要等到张家来人才处决张氏,就是防着张家无理取闹。
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张氏先前还哭着喊着不是她下的毒,转头她就自杀了!张家怎么会不疯?何建忠也疯!
这时何建忠脸上又挨了张少德一拳,不由怒吼:“这是她畏罪自杀!她就是知道躲不过了,所以才寻死!”
“还敢胡言乱语,那我先打死你这个老混账!”
张少德第二拳又打过来了。
张氏的哥哥也气愤不已,把他母亲交给了下人,随后也抡起拳头砸向了何建忠!
何晖焉能袖手旁观?
他冲上去劝架,可谁听他的?先是左脸挨了张氏哥哥一拳,后又遭了张少德一脚。
他气不过,扬手还击!
张氏还躺在血泊里,两家人便已拳打脚踢,交战在一处!
月棠扭头回了上房,把所见所闻细细转述了。
何夫人又惊又气:“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张家欺人太甚!”
月棠道:“张家倒打一耙,可需要打发人去告官?”
“……快去!赶紧去告官!不能由着他们耍横!”
丫鬟不敢不遵,麻溜去了。
何夫人又伏在榻上大哭:“那毒妇杀了我儿,她还有脸自尽?张家怎么还有脸问罪?!”
月棠坐在榻沿,幽声道:“太太稳住。妾身听说老爷这几年官运亨通,走了大运,因此何府蒸蒸日上,若此时您再有个三长两短,这偌大的家业可不便宜了他人?”
何夫人听到这里,也不得不强打了两分精神。
何府走了大运,而这大运也是有赖她。
那年她拿出嫁妆钱抢到了两根绝佳老山参给侯府孙少爷救急,后来广陵侯便在下达劫杀永嘉郡主的密令时想到了任用何建忠。
而何建忠拿下了那个差事,后来成功杀了永嘉郡主,凭着这个功劳,从一个千总跃升至五品将军。
能够让永嘉郡主死在何家手上,让何家兴旺起来,那都是她带来的福气!
若自己撒手归天,何建忠肯定不会为她守鳏吗!
他才四十出头,再娶个填房,到时她可不就成了为他人作嫁衣裳?
想到这些何夫人支起了身子,深深望着月棠:“看不出来,你倒是个明白人。”
月棠叹息:“我得夫人信任,自当处处替夫人着想。
“只是夫人染病已经有些日子,好容易好转,又出了这桩事,也不知是否冲得了哪方神灵?
“我听说那些被得罪过的鬼神,或者冤灵,会趁人身虚体亏之时极尽一切手段进行报复。
“太太厚待于我,明日,我定要再去相国寺为太太上柱香。”
“……冤灵?”
刚刚才缓和的何夫人,浑身又紧绷起来。
好端端的,哪来的冤灵?
难道就是永嘉郡主吗?!
那位与当今皇帝同日诞生,蒙先帝和先皇后无比宠爱的郡主,也与皇帝一道被高僧预言胎中带煞。
为避凶谶,皇帝少时去了江陵府国舅家,而她六岁起就搬离王府生活在京外,此后除了宗室有召,再不曾在京城露面,就连成亲都是在京郊低调举行。
她与赘婿生下的那个孩子既是他们的长子,也是被先帝首肯为端王府未来的继承人!
可如此金尊玉贵的母子双双枉死在何家人手上,如果要说冤灵,只能是他们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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