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天工开武 > 第四章 渔火初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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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粘稠、冰冷、令人窒息的黑暗。

    林默的意识在无边的混沌中沉浮,如同坠入冰冷的深海。

    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左臂的麻痹感如同毒蛇般向心脏蔓延,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断裂的右臂和胸腹内撕裂般的灼痛。

    耳边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夹杂着模糊不清的、来自遥远时空的刀剑交击与苍凉叹息。

    卷轴的脉动已经平息,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烙印感,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如同一块沉重的墓碑压在心口。

    “……脉象乱得像被野狗啃过的烂棉絮……南洋‘鬼面蛙’的寒毒入了心脉……还有一股子蛮横霸道的热毒在烧他的五脏庙……啧啧,能撑到现在没死透,这小子命硬得赛过老城厢的石库门墙基……”

    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重老派沪语腔调的声音,如同隔着厚重的毛玻璃,断断续续地钻进林默嗡嗡作响的耳朵里。

    声音里透着一种见惯生死的麻木,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

    “阿公,能……能救吗?”另一个声音响起,年轻许多,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敬畏和掩饰不住的担忧,是……沪语,但发音略显生涩,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异域感。

    “救?嘿,阎王老子要收的人,我老头子能拦得住?”苍老的声音哼了一声,带着点不耐烦,“去!把墙角那个黑陶罐抱过来,对,就是落满灰那个!再把‘赤阳散’用老黄酒调开!手脚麻利点!这小子要是死在老头子这‘渔火堂’,晦气!”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远去。

    林默努力想睁开沉重的眼皮,睫毛颤动,视野里却只有一片晃动模糊的、由暗红和深褐构成的混沌光影。

    一股极其浓郁、难以形容的药味霸道地钻进鼻腔——那是无数种草药混合发酵后沉淀出的、带着岁月腐朽气息的浓烈苦涩,其间又夹杂着某种活物般的腥臊气,熏得他本就翻江倒海的胃部一阵抽搐。

    他感觉到自己躺在一张坚硬的木板床上,身下垫着粗糙的、带着潮气的草席。

    空气里弥漫着老木头、陈年药材、灰尘和……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江水腥气。

    “哼,醒了就吱个声,装什么死狗!”那苍老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点促狭。

    林默猛地一激灵,残留的逃亡本能让他瞬间绷紧了身体,剧痛如同电流般传遍全身,闷哼出声。他奋力睁开肿胀的眼皮。

    视野由模糊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被油烟熏得发黄的木质天花板,几根粗大的房梁裸露着,挂着蛛网。

    一盏蒙着厚厚灰尘的白炽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他躺在一间极其狭窄、堆满杂物的房间里。

    靠墙是几乎顶到天花板的、布满划痕的旧式中药柜,无数个小抽屉上贴着泛黄褪色的药材名签。

    墙角堆着蒙尘的陶罐、竹篓、锈迹斑斑的金属工具,甚至还有几件造型奇特的、沾着泥土的青铜小件。

    空气浑浊,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是那盏灯泡和旁边一个烧着炭火、上面架着个漆黑砂锅的小泥炉。

    一个佝偻的身影就坐在床边一张吱呀作响的旧竹椅上,正是龙蛇巷深处那个拄着枣木拐杖的老者!

    此刻他没拄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着油渍药渍的藏蓝旧布褂子,枯瘦的手里捏着几根细长的银针,针尖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芒。

    他布满深刻皱纹和老年斑的脸上毫无表情,浑浊的老眼正冷冷地打量着林默,那目光锐利得像刀子,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灵魂深处。

    “陈……陈伯……”林默嘴唇翕动,干裂的喉咙里挤出沙哑破碎的音节,意识还停留在拾古斋那场惨烈的爆炸和老人决绝的背影里。

    “陈伯?哼!”老者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老头子姓沈!沈三篙!在这黄浦江边摇了一辈子破船,可没福气当什么‘伯’!你小子梦里喊了八遍了!你那陈伯,骨头渣子都凉透了吧?”他说话毫不留情,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林默心上。

    林默身体一颤,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留下冰冷的痕迹。

    “嚎丧省省力气!”沈三篙不耐烦地一挥手,枯瘦的手指快如闪电,啪啪几声,几根银针精准地刺入林默胸口几处大穴!

    一股冰冷尖锐的气劲瞬间透体而入,强行压制住他翻腾的气血和蔓延的麻痹感。

    林默只觉得胸口一窒,剧痛稍减,但那股冰冷的寒意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阿公,药来了。”那个年轻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端着个粗瓷碗走了进来。

    少年皮肤黝黑,头发微卷,五官轮廓带着明显的东南亚特征,尤其是一双眼睛,大而明亮,眼神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一丝野性。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汗衫和短裤,赤着脚,动作却异常轻盈利落。

    他小心翼翼地将碗递给沈三篙,目光好奇地扫过床上狼狈不堪的林默。

    碗里是粘稠如墨汁、散发着刺鼻腥辣气味的药糊。

    “小子,算你命不该绝,遇上了老头子。”沈三篙接过碗,用一根竹片搅动着那令人作呕的药糊,浑浊的老眼盯着林默左臂那道深可见骨、边缘泛着诡异幽蓝的伤口,“南洋‘鬼面蛙’的寒毒,沾血封喉,专蚀心脉。再加上你体内那股子来历不明、比野火还霸道的热毒……嘿,两虎相争,倒给你硬生生吊住了半口气!”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弧度,“不过嘛,这毒火攻心,神仙难救。老头子这儿,只有以毒攻毒的法子,生不如死,死里求生。敢试吗?”

    林默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糊,感受着左臂伤口处不断传来的阴寒麻痹和心口灼烧般的剧痛,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实。

    他想起了拾古斋的砖石,想起了陈伯的嘶吼,想起了那SSS级的猎杀令,想起了卷轴冰冷的脉动……

    陈伯最后的嘱托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一股狠厉的、玉石俱焚的决绝从心底升起,压倒了恐惧。

    “试!”林默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孤狼般的凶狠。

    “有种!”沈三篙眼中精光一闪,枯瘦的手稳如磐石,竹片剜起一大坨墨黑的药糊,毫不留情地、狠狠地糊在了林默左臂那道狰狞的伤口上!

    “呃——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爆发!

    那感觉,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混合着极寒的冰锥,狠狠扎进伤口深处,然后疯狂地旋转、搅拌!

    同时,一股极其暴烈的、带着硫磺与血腥气息的药力,如同滚烫的岩浆,蛮横地冲入他的血管,与他体内源自卷轴的那股洪荒热毒以及南洋寒毒猛烈地碰撞、厮杀!

    林默的身体如同被扔进油锅的活虾,猛地弓起,剧烈地抽搐!眼球瞬间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

    喉咙里发出非人的惨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脖子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

    汗水瞬间浸透了身下的草席,混杂着血水,散发出浓烈的腥气。

    那年轻的东南亚少年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中闪过一丝惊悸。

    沈三篙却面不改色,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林默手臂的伤口。

    只见那墨黑的药糊覆盖下,伤口处幽蓝色的毒气如同活物般剧烈翻腾、抵抗,发出滋滋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响!

    丝丝缕缕的蓝黑色毒气被药力强行逼出,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形态诡异的毒虫虚影,又瞬间被药糊中蕴含的某种阳刚暴烈的气息焚灭!

    剧痛如同永无止境的地狱酷刑,疯狂撕扯着林默的神经。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

    嗡!

    一直沉寂地贴在他胸口的卷轴,似乎感应到了他体内那场惨烈的“毒战”和濒临极限的生命之火,猛地再次变得滚烫!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古老苍茫的洪荒气息骤然爆发!

    这一次,不再是狂暴的冲击,而是一种……指引?一种……共鸣?

    无数破碎的、蕴含着玄奥至理的意念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次蛮横地冲入林默濒临破碎的意识深处!

    这一次,不再是星辰爆裂、刀光剑影的混乱景象,而是……一幅幅残缺不全、却又清晰无比的经络运行图!

    那些经络的走向繁复玄奥,远超人体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的范畴,仿佛描绘着某种非人的生命结构!

    一股微弱却坚韧的暖流,随着这些意念碎片的涌入,开始沿着那些玄奥的路线,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在他残破不堪的经脉中自发流转起来!

    暖流所过之处,那肆虐的剧痛仿佛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强行抚平、梳理!

    虽然灼热与冰寒依旧在厮杀,但那种撕裂灵魂的混乱感却大大减弱!

    更神奇的是,他右臂断裂处传来一阵阵奇痒,碎裂的骨茬似乎在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下,开始缓慢地蠕动、靠近!

    “咦?!”一直冷眼旁观的沈三篙,浑浊的老眼中猛地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他死死盯着林默的身体,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那枯树皮般的手指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

    “阿公?”东南亚少年也察觉到了异样,惊疑不定地看着床上抽搐渐缓、但身体表面却开始泛起极其微弱、如同青铜器氧化锈迹般暗金流光的林默。

    沈三篙没有回答,他猛地俯身,枯瘦的手指快如闪电,一把扯开了林默胸前被血污浸透的衣襟!

    那片冰冷的、边缘磨损的古老皮革卷轴,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

    此刻,卷轴表面那些原本沉寂的暗金色纹路,正如同被唤醒的活物般,流淌着微弱却恒定的光芒!

    光芒的明灭,竟隐隐与林默体内那股自发运转的微弱暖流遥相呼应!

    “《天工开武图》……半部……起源之钥……”沈三篙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巨大震惊与沉重追忆的复杂情绪。

    他那双看透世情、古井无波的浑浊老眼里,第一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竟然……真的……还有人能引动它……”他喃喃自语,枯槁的手指悬停在卷轴上方,却不敢真正触碰,仿佛那是一件极度危险又无比神圣的禁忌之物。

    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林默那张因剧痛而扭曲、却又在神秘暖流支撑下顽强保持一丝清明的年轻脸庞,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如同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

    “小子,”沈三篙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你惹上的,是天大的麻烦!比南洋的毒蛙,比墨西哥的毒枭,比印度的苦修者,比你在机场遇到的任何杀手……都要大得多!大的……没边了!”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林默手臂上那正在药力与卷轴暖流双重作用下缓慢驱毒、愈合的伤口,又落回那散发着古老脉动的卷轴上。

    “这‘浦江渔火’……看来是不得不燃了。”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抑和宿命般的无奈。

    他转身,对着那目瞪口呆的东南亚少年,语气斩钉截铁:“阿莱!去!把地窖里那个落满灰的樟木箱子给我扛上来!再把后门江边那条破船的缆绳检查一遍,系紧点!”

    “要……要开船?”少年阿莱愣了一下。

    “开船?”沈三篙冷笑一声,浑浊的老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狭窄的陋室,看到了那黄浦江上涌动的无边暗流和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风雨要来了。这‘渔火堂’几十年的清净……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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