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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混沌初开,清浊始分。那狂暴的风,撕裂长空;轰鸣的雷,震慑大地;瓢泼的雨,淹没原野;肆虐的电,劈裂山峦。
巍峨的山岳拔地而起,奔涌的江河切割平原,浩渺的湖泊如镜镶嵌,无垠的大海吞吐日月。
岁月流转,无穷伟力孕育其中,渐生灵性,化作形态各异、威能无边的神魔。它们高踞云端,俯瞰尘寰,视万物生灵如草芥蝼蚁,喜怒无常,动辄山河变色,生灵涂炭。
人,生于这片天地,渺小如尘埃。面对神魔之威,恐惧深植骨髓,敬畏烙印灵魂。然心念所至,虔诚汇聚,竟于冥冥中凝成一股沛然之力。
此力无形无质,既可滋养神魔,使其威能愈盛;亦可被世间坚韧不拔的修行者所感应、引纳,化为己用。此即为“太上感应”——沟通天地自然伟力之桥梁,亦是凡人对抗神魔、求索长生之根基。
亦有生灵,心堕幽冥,不敬天地,不感自然,反去沟通那九幽之下的森然魔念,引动污秽之力,求得另一种扭曲的“长生”。此乃“九幽引”,为世所不容,斥为邪道。
浩渺人间,为求存续,为觅长生,宗派如林,洞府星罗棋布。其中,正道大宗占据灵脉汇聚、钟灵毓秀之洞天福地,结盟互助,共抗神魔,守护一方黎庶。规矩森严,等级分明,犹如铁铸之塔。
如那雄踞东域、威名赫赫的凌云宗,其根本重地——栖霞福地,便是世间少有的灵秀之所。
栖霞福地,终年云雾缭绕,霞光万道,瑞气千条。七座主峰如巨剑刺天,拱卫中央凌云主峰。飞檐斗拱的殿宇楼阁依山而建,在缥缈云海中若隐若现,白鹤清唳,灵鹿呦鸣,一派超然物外的仙家气象。
白玉铺就的巨大广场“迎仙坪”上,此刻却人头攒动,打破了往日的清寂。
凡俗大旱,赤地千里,河床干裂如龟甲,焦黄的土地寸草不生。饿殍倒毙于途,野狗争食腐尸,哀鸿遍野。侥幸存活者,面黄肌瘦,眼窝深陷,挣扎在生死边缘。
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官道旁一株早已枯死的老槐树下。
他叫杨恬,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破烂的麻布衣裳勉强蔽体,裸露出的胳膊小腿细得像麻杆,沾满污垢和干涸的血痕。头发纠结成块,脸上脏得辨不出眉眼,唯有一双眼睛,因饥饿和疲惫而显得格外大,却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失去了焦距。
家乡在哪?记不清了。只记得铺天盖地的蝗虫过后,是滴雨未落的酷暑。田里的禾苗枯死,水井见底。爹娘带着他逃荒,路上娘亲先倒下,再没起来。爹爹背着他走了几天,在一个寒冷的夜里,身体渐渐冰凉,任他怎么哭喊摇晃,也没了回应。
他成了野地里的一缕孤魂,跟着同样绝望的人流漫无目的地挪动,像被风驱赶的枯叶。饿,深入骨髓的饿,胃里像有无数小刀在刮,眼前阵阵发黑,耳朵嗡嗡作响。他觉得自己也要像爹娘一样,无声无息地腐烂在这片焦土上了。
“哒哒哒…哒哒哒…”
急促而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起滚滚黄尘,像一条土龙扑来。几匹神骏异常、筋肉虬结的高头大马在枯树旁骤然减速,马蹄铁敲击着干硬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马背上端坐着几人,皆身着制式青色道袍,袖口以银线绣着流云纹路,气度沉稳,与周遭的破败饥馑格格不入。为首者是个面容古板、颧骨高耸的中年人,眼神锐利如鹰,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他姓陈,是凌云宗外门掌管杂役弟子招收的一名管事,道行不高,但在凡人面前,自有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吁——”陈管事勒住缰绳,目光淡漠地扫过路边倒毙的尸骸和奄奄一息的流民,如同看一堆无用的枯草。
“陈师叔,那边树下有个娃子,看着还有点气儿。”一个面容尚显稚嫩的年轻弟子指着槐树下蜷缩的杨恬,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陈管事闻言,眼皮微抬,锐利的目光像两把小刀,精准地落在杨恬身上。那孩子瘦骨嶙峋,气息微弱,离死不远。凡尘蝼蚁,生死寻常,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但宗门近年为补充新鲜血液,广开山门,四处寻觅适龄孩童测试根骨。此子虽奄奄一息,年纪尚幼,根骨或可一观。若真是朽木,扔进杂役院自生自灭便是;若万一有丁点潜质…陈管事心中念头转得飞快。
“带回去。”陈管事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像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是虫是龙,测过根骨便知分晓。宗门不养闲人。”
两个随行弟子应了声“是”,翻身下马。其中一个走到杨恬身边,俯身探了探鼻息,微微皱眉,随即像拎起一件破麻袋般,抓住杨恬的后领,将他提了起来。杨恬只觉得身体一轻,随即被一股粗暴的力量甩到一匹驮马的背上。
粗糙的马鞍硌着他嶙峋的肋骨,剧烈的颠簸让他本就昏沉的脑袋更加混沌,五脏六腑都似要移位。他无力挣扎,也无力呼喊,只在彻底陷入黑暗前,鼻尖似乎萦绕着一股尘土、汗水和青草混合的奇异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颠簸终于停止。一股冰冷的液体猛地泼在脸上,激得杨恬一个哆嗦,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刺目的光芒让他瞬间眯起了眼。适应了好一会儿,他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片巨大无比的白玉广场!
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澄澈的天空和巍峨的山影。浓郁的、沁人心脾的清新气息涌入鼻腔,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洗涤着肺腑的尘埃。四周是七座高耸入云、形态各异的巨大山峰,峰顶隐没在流动的云雾之中,如同仙境中的岛屿。云雾如洁白的绸带,缠绕在半山腰,缓缓流淌。
正前方,一座比山峰更显雄伟、气象万千的巨大山门拔地而起,直插云霄。山门由不知名的青色巨石垒砌而成,古朴苍劲,散发着亘古悠远的气息。
门楣正中,三个铁画银钩、力透石背的古篆大字熠熠生辉——凌云宗!一股磅礴浩瀚、令人心生渺小与敬畏的威压扑面而来,压得杨恬几乎喘不过气。
山门下,人头攒动。大多是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男女,穿着各异,有的华贵,有的寒酸,但脸上都带着相似的紧张、期盼和一丝掩饰不住的激动。他们排着长队,目光热切地望向广场中央。
杨恬被带到了广场中央一块区域。这里矗立着一块通体漆黑、高达丈余的巨大石碑。石碑不知是何材质,触手冰凉刺骨,表面刻满了繁复玄奥、难以理解的符文,隐隐有微光流转。
石碑旁,站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身着月白长袍,气质出尘,正是负责根骨测试的执事长老。
“肃静!”老者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下一个!”
一个衣着光鲜的少年忐忑不安地走上前,将手按在冰冷的石碑上,闭目凝神。片刻后,石碑底部亮起一层柔和的土黄色光芒,稳定而厚实。
“根骨,土属,中等!入外门戊字院!”老者朗声宣布,声音带着一丝赞许。少年脸上顿时绽放出狂喜的笑容,在旁人羡慕的目光中被引到一旁。
测试继续进行。有人欢喜,有人忧。
光芒亮起,颜色各异,亮度不同,代表着不同的属性亲和与根骨资质。亮光越盛,范围越大,代表的资质越好,引来的惊叹和羡慕也就越多。
偶尔有光芒微弱或属性驳杂者,则引来一片惋惜的低叹。
终于,轮到了杨恬。他身上的破衣烂衫和满身污垢,在光鲜的少男少女中显得格外扎眼,引来无数道或好奇、或鄙夷、或漠然的目光。他像一只误入鹤群的丑小鸭,手足无措,浑身僵硬。
“上前!”老者看了他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声音依旧平淡。
杨恬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拖着虚浮的脚步,走到那巨大的黑石碑前。石碑散发出的寒气让他打了个哆嗦。
他伸出脏兮兮、布满细小伤口和泥垢的手,因为紧张和虚弱而剧烈地颤抖着。
“把手放上去,凝神静气!心无杂念!”老者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杨恬咬紧下唇,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但饥饿、疲惫、寒冷和巨大的压力交织在一起,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他依言,将冰凉颤抖的手掌,用力按在了冰冷刺骨的石碑上。
触手冰凉,石碑毫无反应,如同死物。
老者眉头拧紧,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凝神!再试一次!”
杨恬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拼命驱散脑海中的杂念,用尽全身力气去“想”,去“感应”。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死寂的冰冷。汗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沿着额角滑落。周围传来低低的嗤笑声。
“最后一次!”老者的声音已带上了明显的不悦和一丝鄙夷。
杨恬的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微凸。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绝望地将手掌死死按在石碑上,指甲因用力而泛白。这一次,他不再去想什么凝神静气,巨大的屈辱感和不甘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
嗡——!
石碑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底部边缘,极其艰难地、极其吝啬地,闪烁起一丝灰蒙蒙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毫光!那光芒是如此黯淡,如此短暂,如同风中残烛,一闪而逝!若非老者修为精深,目力过人,几乎就要忽略过去!
老者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失望和鄙夷再也掩饰不住。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杨恬那张因用力而扭曲的脏污小脸,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白玉地面上,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
“根骨——劣等!”
轰!
这两个字如同炸雷,在寂静的广场上爆开,随即引燃了一片压抑的哗然!
“劣等?我没听错吧?比下等还差?”
“废柴啊!真是废柴!白费力气带回来,浪费宗门米粮!”
“啧啧啧,这种货色也配进凌云宗?丢人现眼!”
“看他那脏样,乞丐都不如,根骨劣等也是活该!”
“赶紧扔去杂役院吧,别污了这迎仙坪!”
无数道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针,瞬间刺向杨恬。好奇的、惊讶的、漠然的、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视、嘲笑和赤裸裸的鄙夷!那些议论声,尖酸刻薄,毫无顾忌,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本就脆弱不堪的自尊心上。
杨恬的脸瞬间血色褪尽,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缩回手,仿佛那石碑烫手一般。头深深地低下,恨不得将整个身体都缩进地缝里去。
劣等!废柴!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带来一阵阵屈辱的剧痛。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尖锐的嗡鸣。
陈管事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仿佛只是处理掉一件无用的垃圾:“既是劣等,按宗门规矩,入杂役院。百草园正缺人手。带下去吧。”
没有一句安慰,没有一丝解释。一个身材壮实、面无表情的杂役弟子大步走来,像拎一件破旧的行李,毫不费力地抓住杨恬的胳膊,将他从这象征着仙缘与未来的白玉广场上拖离。力道之大,让杨恬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杨恬被拖拽着,一步三回头。那高耸入云、仙气缭绕的山门,那霞光万道、殿宇林立的仙家景象,在他眼中迅速远去,变得模糊不清。
仙门已入,脚下却非通天的仙途,而是通往尘埃与泥泞的深渊。心,像是被掏空了一大块,又像是被塞满了冰冷的石块,沉甸甸地坠着。
劣等根骨四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在他身上,也彻底钉死了他在凌云宗最底层挣扎求存的命运。前路,一片灰暗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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