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那年东晋盛夏 >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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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胭脂河的水流在夜色中泛着幽暗的光,乌篷船破开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胡亦萱攥着那半块青铜令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杜婆婆佝偻的背影在船头摇橹,木桨划水声规律得如同心跳。

    "婆婆认得这令牌?"胡亦萱声音嘶哑,河风卷走她大半话语。

    老妇人头也不回,蓑衣上的水珠簌簌滚落:"二十年前,老身见过完整的。"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瘦削的肩膀震颤如秋风中的枯叶,"姑娘且看令牌背面。"

    胡亦萱翻转令牌,借着船头灯笼的微光,辨认出背面细如发丝的刻痕——"承天启运"四个篆字环绕着一朵五瓣梅花。她的指尖触到花心处凹凸不平的痕迹,那里本该镶嵌着什么。

    "缺了花蕊里的玉珠。"杜婆婆不知何时转过身,浑浊的眼珠在皱纹间闪烁,"当年胡大人带着半块令牌来找我家小姐,说这关系着......"

    船身突然剧烈摇晃,杜婆婆的话戛然而止。胡亦萱扑到船边,看见河水中闪过数道黑影,像一群游弋的食人鱼。一支弩箭"嗖"地钉入船舷,箭尾的白翎在月光下惨白如骨。

    "水鬼!"杜婆婆抄起鱼叉,动作敏捷得不似老人,"趴下!"

    胡亦萱刚伏低身子,三支弩箭便擦着她的发髻掠过。河水"哗啦"作响,五个黑衣人从水中跃出,手中分水刺寒光凛凛。为首者面具上的饕餮纹在月光下狰狞可怖。

    "交出琴谱,饶你不死。"

    杜婆婆突然掀开船板,抽出一把细如柳叶的软剑。剑身映着月光,在她手中舞成一道银虹。最先扑来的黑衣人喉间绽开血花,栽进河里惊起一片水鸟。

    胡亦萱抓起木桨击向另一个袭击者,却被轻易夺去。冰冷的刀锋贴上她脖颈时,怀中琴谱突然变得滚烫。她鬼使神差地摸出夜明珠砸向甲板,珠子碎裂的瞬间爆发出刺目强光。

    黑衣人惨叫捂眼之际,杜婆婆的软剑如毒蛇吐信,连取两人性命。最后一个袭击者见势不妙,吹响骨哨后纵身入水。河面很快恢复平静,唯有渐渐扩散的血污证明方才的厮杀。

    "是谢家的死士。"杜婆婆喘着粗气撕下衣角包扎手臂伤口,"他们能在水下闭气半刻钟,很快会有更多追兵。"

    胡亦萱突然盯着老妇人染血的袖口——那里露出一截青色刺青,正是令牌上五瓣梅的样式。杜婆婆顺着她的目光,苦笑一声扯开衣袖:"老身本是梅花卫,专司护卫前朝太子一脉。"

    船行至河道分岔处,杜婆婆突然转向支流。两岸芦苇渐密,最后几乎遮蔽天光。胡亦萱这才发现芦苇丛中藏着条隐秘水道,尽头是座半塌的砖窑。

    "三十万两官银就在这下面。"杜婆婆熄了灯笼,声音压得极低,"当年太子殿下将饷银沉入暗河,只留下琴谱记藏银位置。后来胡大人与谢安各得半块令牌......"

    窑洞内潮湿阴冷,胡亦萱的绣鞋很快被渗水浸透。杜婆婆移开一堆碎砖,露出锈迹斑斑的铁环。两人合力拉开地窖门的瞬间,霉味混合着某种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是......"

    胡亦萱的疑问卡在喉咙里。地窖中整齐码放的并非银箱,而是数十口黑漆棺材!每口棺椁上都贴着褪色的符咒,在幽绿夜明珠照耀下显得格外瘆人。

    杜婆婆踉跄倒退,撞翻了一盏长明灯:"不可能!二十年前我亲眼看见......"她的声音突然扭曲,七窍缓缓渗出黑血,"姑、姑娘快走......香里有毒......"

    老妇人栽倒在地时,棺材盖同时滑开。数十个面色青白的"尸体"直挺挺坐起,他们脖颈处都有一圈明显的缝合线。胡亦萱的尖叫声在窑洞中回荡,她转身要逃,却见来路已被黑衣人堵死。

    "少夫人别来无恙。"谢琰从阴影中踱出,手中折扇轻敲掌心,"多亏你带路,我们才能找到这处前朝余孽的据点。"他踢了踢杜婆婆的尸体,嗤笑道,"老东西到死都不知道,三十万两银子早被谢家起获。"

    胡亦萱背抵棺椁,琴谱在怀中发烫。最靠近她的"活尸"突然转头,灰白眼球骨碌转动——那分明是活人假扮!她猛然醒悟:这是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就等着持琴谱的人自投罗网。

    "你要的不过是琴谱。"她强自镇定,"放我离开,东西给你。"

    谢琰大笑,笑声在窑洞中激起诡异回音:"你以为琴谱真是《广陵散》?"他突然拽过一具"活尸",撕开其衣襟露出胸膛——上面赫然是火焰纹刺青,"这是前朝死士的标记,琴谱实则是名册!"

    胡亦萱脑中轰然作响。父亲让她保护的,竟是前朝潜伏势力的联络图?难怪谢家不惜以婚姻为饵也要得到......

    "可惜胡大人至死不肯说出另半册下落。"谢琰突然掐住她下巴,"现在,告诉我时晨把另半册藏哪儿了?"

    胡亦萱瞳孔骤缩。时晨知道另半册?她突然想起当铺里他欲言又止的神情,还有那句未说完的"二十年前"。

    "不知道?"谢琰甩开她,对黑衣人挥手,"带回地牢。记住别伤脸,'那位大人'最喜欢漂亮傀儡。"

    黑衣人逼近时,胡亦萱突然将夜明珠砸向棺材后的陶瓮。珠子碎裂的刹那,积蓄二十年的沼气被引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她借着气浪冲开包围,跌入一条暗河支流。

    刺骨的河水裹着她飞速流动,后背不时撞上礁石。就在她即将窒息时,水流突然将她抛进一处溶洞。胡亦萱瘫在浅滩上剧烈咳嗽,夜明珠的微光映出洞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

    那是无数个"正"字,最上方刻着"承天三十七年冬,太子门客七十六人殉于此"。胡亦萱颤抖着摸向刻痕,指尖触到某个凹陷——正是五瓣梅花形状!她用力按下,石壁无声滑开,露出后面堆叠的铁箱。

    最上面的箱子开着,里面不是白银,而是一册册账本。胡亦萱翻开最上面那本,泛黄纸页上详细记录着:"腊月初八,谢安献先太子首级,赐爵位;胡敏告发东宫卫队藏身处,授五品......"

    "原来如此。"沙哑男声在背后响起。胡亦萱骇然转身,看见时晨浑身是血地倚在石门口。他左臂不自然下垂,显然受了重伤,"二十年前,是我们两家联手......"

    洞外突然传来纷沓脚步声。时晨猛地扑过来合上暗格,将胡亦萱推到一处钟乳石后:"无论看见什么都别出声。"他塞给她一把匕首,"若我失控,刺这里。"他指着自己后颈某处。

    谢琰带着黑衣人冲进溶洞时,时晨已变成另一副模样——眼神呆滞,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胡亦萱死死捂住嘴,看着谢琰拍打时晨脸颊:"做得不错,故意放跑猎物引我们找到这里。"

    "属下......效忠大人......"时晨的声音机械得不似人类。

    谢琰满意地点头,突然扯开时晨的衣领。后颈皮肤下,竟有东西在蠕动!胡亦萱胃部一阵抽搐,那分明是条蜈蚣状的虫子。

    "蛊奴就是听话。"谢琰亲昵地抚摸着时晨的头发,像对待一条驯服的狗,"去,把你心爱的姑娘找出来。"

    时晨开始机械地搜寻洞穴,离胡亦萱藏身处越来越近。当他拨开最后一丛石笋时,胡亦萱看清他眼底转瞬即逝的清明——他在用口型说"刺我"。

    匕首没入后颈的刹那,时晨眼中蛊虫剧烈扭动。他发出非人的嚎叫,反手将胡亦萱推向暗河支流:"走!顺着水流......找戴梅花簪的......"

    谢琰的怒吼声中,胡亦萱再次被急流吞没。这次水流将她冲进一处温泉,蒸腾热气中,有个戴梅花簪的女子正在沐浴。看到胡亦萱手中的半块令牌,女子手中的胰子"啪"地掉进水里。

    "二十年了......"女子颤抖着抚摸令牌,"太子殿下......终于有人来取《山河社稷图》了么?"

    胡亦萱茫然抬头,看见温泉岩壁上刻着幅巨大的地图——那根本不是琴谱记载的藏银处,而是前朝龙脉与密道的分布图!女子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如遭雷击:

    "时晨殿下可还安好?他幼时被胡大人救出东宫,老身日日盼着他率旧部光复......"

    湍急的水声突然逼近,谢琰的追兵将至。梅花簪女子迅速将一幅刺青拓片塞进胡亦萱衣襟,然后按下某处机关:"记住,真正的《广陵散》在......"

    石板翻转的瞬间,胡亦萱坠入一条光滑的陶管。在漫长滑行中,她脑海中不断回放时晨被蛊虫控制的模样,心口疼得几乎裂开。当终于重见天日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坟场中央。

    月光照亮最近的墓碑,上面刻着"爱妻谢胡氏之墓"。胡亦萱浑身发抖地抚过碑文——这竟是她自己的衣冠冢!更骇人的是,坟茔泥土新鲜,显然刚挖开不久。墓碑后整齐摆放着丧仪用品,其中有个锦盒格外眼熟。

    盒中静静躺着另半册琴谱,扉页是父亲的字迹:"吾女亦萱亲启"。胡亦萱翻开第一页就泪如雨下——这哪是什么名册,分明是父亲二十年来收集的谢家罪证!最后一页夹着张地契,正是谢琰与"那位大人"密谋造反的密会之所。

    远处传来马蹄声,胡亦萱匆匆将琴谱藏入怀中。她最后望了眼衣冠冢,突然发现坟头供品中有个熟悉的香囊——那是她去年端午亲手绣给时晨的!

    "原来你早就......"她哽咽着扯下香囊,里面掉出颗玉珠,恰好能嵌进令牌的梅花花心。

    当追兵的火把出现在山坡下时,胡亦萱已消失在乱葬岗深处。她不知道,此刻谢府地牢里,时晨正被铁链吊在刑架上。谢琰用染血的匕首挑起他下巴:"蛊虫居然被逼出来了,看来你对那丫头是真心的。"

    时晨吐出口血沫,露出带血的微笑:"她比你们想的聪明......此刻应该已经找到......"

    "啪!"谢琰一记耳光打断他,"无妨,明日午时,当众斩首胡敏的消息自会引她现身。"他凑到时晨耳边轻声道,"你猜,'那位大人'会怎么招待自投罗网的小凤凰?"

    地牢外,惊雷劈开夜空。酝酿整日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仿佛要洗净这人间所有的阴谋与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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