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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后的谢府重归寂静,唯有巡夜家丁的脚步声偶尔打破这份沉寂。胡亦萱倚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雕花。夜风裹挟着桂花香拂过她的面颊,却驱不散心头阴霾。"少夫人,该歇息了。"巧云端着铜盆进来,热气在盆沿凝结成水珠。
胡亦萱转身时衣袖带倒了妆台上的胭脂盒,殷红粉末洒在青砖地上,像极了凝固的血迹。"收拾干净就退下吧,今夜不必守夜。"她的声音比平日低沉三分。
待巧云退下,胡亦萱立刻从床榻暗格中取出一套深色粗布衣裳。这是她前日借着去庙里上香时偷偷置办的。换装时,铜镜映出她将满头珠翠换成荆钗布裙的模样,华贵少夫人转眼成了寻常民女。
三更梆子响过,胡亦萱吹灭烛火,却未就寝。她轻手轻脚推开后窗,月光如水倾泻而入。窗下假山石后忽然闪过一道黑影,惊得她倒退半步。
"是我。"时晨从阴影中现身,玄色劲装将他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腰间玉佩泛着莹润微光。他仰头时,眉骨投下的阴影遮不住眼中灼灼光亮,"东角门的值夜人已醉倒,我们有一个时辰。"
胡亦萱心跳如擂,将准备好的包袱系在腰间,踩着窗边的石榴树翻出窗外。枝桠勾住她的衣角,发出细微的"刺啦"声。
"当心。"时晨温热的手掌稳稳托住她的腰肢,旋即又克己地松开。两人隔着半臂距离,却都能听见对方急促的呼吸声。
穿过曲折的回廊时,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时晨猛地将胡亦萱拉进一座假山石洞,嶙峋山石硌得她后背生疼。巡逻家丁举着的灯笼红光透过石缝,在他们脸上投下斑驳暗影。
"听说今日寿宴上,少夫人弹的曲子让老爷龙心大悦。"家丁的闲谈声近在咫尺。
另一人嗤笑:"弹得再好又如何?谢家娶她不过是为着......"话音突然压低,化作几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胡亦萱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在口中蔓延。时晨的手无声地覆上她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划——是个"安"字。这个小小的动作,却让她眼眶发热。
待脚步声远去,两人抄近路来到东角门。果然见值夜人瘫倒在门房里,脚边散落着几个空酒坛。时晨从怀中取出一把铜钥匙,锁簧转动的"咔嗒"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城南旧巷的杜婆婆家安全。"时晨引着她穿行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巷里,"她是我母亲的乳母。"
胡亦萱却突然拽住他的衣袖:"先去城西的永和当铺,父亲在那里留了东西。"她声音发颤,"谢琰已知晓三日后破庙之约,我们必须提前行动。"
时晨脚步一顿,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骤然绷紧:"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寿宴散后,父亲托厨房采买的张妈递了纸条。"胡亦萱从袖中摸出一角被汗浸湿的纸片,"但我不确定张妈是否可靠。"
暗巷尽头传来犬吠声,时晨立刻拉着她闪进一家打烊的茶肆后门。借着灶台余烬的微光,他展开纸条细看,眉头越皱越紧:"这不是胡大人的笔迹。"
胡亦萱如坠冰窟。她夺过纸条对着火光细看,那看似熟悉的字迹里,"破"字的最后一钩确实比父亲惯常写法多出半分力道。
"是陷阱。"时晨突然吹灭手中火折子。几乎同时,巷口传来杂沓脚步声,火把的光亮将青石板路照得发亮。
胡亦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早该想到,谢琰既在花园里说出那番话,怎会不防着她与父亲联络?那张妈怕是早就被收买了。
"后墙有狗洞通隔壁染坊。"时晨贴着她耳畔低语,温热气息拂过她耳垂,"染坊西北角堆着布匹,掀开第三匹靛蓝布能看见暗门。"
"你呢?"胡亦萱抓住他的手腕。
时晨反手握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我去引开他们。记住,暗门后直走二百步有棵老槐树,树下等着。"他突然倾身,一个轻如蝶翼的吻落在她眉心,"信我。"
当追兵的脚步声逼近茶肆后门,时晨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胡亦萱听见有人高喊"在那儿",随即是纷乱的追逐声渐行渐远。她抹了把脸,才发现掌心全是泪水。
狗洞狭小,胡亦萱爬行时手肘膝盖都磨出了血。染坊里浓烈的靛青味道呛得她几乎窒息,好不容易摸到那匹蓝布,暗门后的地道竟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她解下腰间荷包,取出夜明珠——这是出嫁时祖母塞给她的陪嫁。幽绿光芒照亮了潮湿的甬道,石壁上凝结的水珠像无数窥视的眼睛。走到第一百七十步时,前方突然传来"吱呀"开门声。
胡亦萱立刻熄了明珠,后背紧贴洞壁。黑暗中,谢琰阴冷的声音带着回声飘来:"......务必在子时前拿到琴谱残卷,胡家女儿若反抗,折断手脚也无妨。"
"公子,那胡大人......"另一个沙哑声音迟疑道。
"老东西留着反倒麻烦。"谢琰的轻笑让胡亦萱浑身血液凝固,"城南的乱葬岗,多一具无名尸首算什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胡亦萱屏住呼吸慢慢后退。突然踩到一节枯枝,"啪"的脆响在寂静地道里如同惊雷。
"谁?!"谢琰厉喝。
胡亦萱转身就跑,身后传来杂沓的追逐声。地道岔路口,她凭着直觉钻进左侧窄道,却被突然伸出的手捂住口鼻拖进暗室。
"别出声。"熟悉的松木香让她瞬间放松下来。时晨指尖沾着血迹,额角有道新鲜伤口还在渗血。他从墙缝窥看外面,直到谢琰等人的脚步声消失才松开手。
"你怎么......"
"调虎离山。"时晨撕下衣角草草包扎伤口,"追兵往城北去了,但我们时间不多。"他指向暗室另一头的阶梯,"上去就是永和当铺的后院。"
当铺早已打烊,时晨却熟门熟路地摸到柜台下某块地砖。撬开后,露出个紫檀木匣。胡亦萱颤抖着手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本残缺的琴谱和半块青铜令牌。
"这是......"
"《广陵散》残谱。"时晨快速翻到某页,指着页脚一个小小的火焰纹,"胡家与谢家的恩怨,要追溯到二十年前的......"
院外突然传来撞门声。时晨一把将木匣塞进她怀中,推着她往后窗去:"从这儿出去直走是胭脂河,河边停着挂红灯笼的乌篷船。"
"一起走!"胡亦萱死死拽住他的衣襟。
时晨却掰开她的手指,将一枚温热的玉佩塞进她手心:"找杜婆婆,她会带你去见能主持公道的人。"最后那个拥抱几乎勒得她肋骨生疼,"活下去。"
当胡亦萱跌跌撞撞跑到河边时,身后当铺方向已腾起冲天火光。挂红灯笼的小船随波摇晃,船头立着个戴斗笠的纤瘦身影。她回头望了眼火光中的城郭,怀中的琴谱重若千钧。
乌篷船驶入浓雾时,谢府最高的观星楼上,谢琰正摩挲着刚从火场抢出的半块青铜令牌。令牌上的龙纹与胡亦萱那半块恰好能合成完整图案——前朝皇室的秘密图腾。
"公子,码头传来消息,少夫人上了南下的商船。"幕僚低声禀报。
谢琰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惊飞檐下栖息的夜枭:"好得很,她带着残谱走得越远,那些人就越会闻风而动。"他抚摸着令牌上的焦痕,眼神阴鸷如毒蛇,"传令下去,该让'那位大人'登场了。"
河风掀起胡亦萱的衣袂,船头人摘下斗笠,露出杜婆婆布满皱纹的脸。老人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姑娘可知,你手中琴谱关系着前朝三十万两官银的下落?"
胡亦萱愕然低头,怀中的琴谱在月光下泛着诡秘的青光。远处谢府的火光渐渐变成暗红色,像一只缓缓睁开的血色眼眸,注视着他们驶向不可知的命运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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