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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两个街口,云济堂映入眼帘。檐角高挑,朱漆门匾写着“悬壶济世”四个大字。几人抬脚迈入门槛,正看见堂中一位少女俯身为客人包药,手法干净利落,声音清亮温柔。
“小文姑娘,麻烦你再帮我抓一次上回的汤剂。”
“好。”小文抬头一笑,眉眼清秀,正是小吴暗恋已久的对象。她熟稔地拿起药匣,注意到门口多出的几人。
而站在她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小吴。
只见他神情紧张,手里还捧着一包还没送出的点心,正欲开口,忽听身后有人叫道:
“小吴——!”
那喊声把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秋辞镜、小刚、于巧巧几人一齐站在门口看他,神色各异。
小刚满脸坏笑:“好家伙,你果然躲在这儿谈情说爱呢?”
小吴顿时涨红了脸,连忙将手里的点心往后藏:“没、没有……我是来配药的。”
小文抬头这才看清来人,微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笑意:“巧巧姐、小刚,还有……镜弟弟?你们也来了。”
“我们刚从衣坊出来,顺道来找你家小吴。”于巧巧笑道,“对了,这家伙今天晚上也要跟我们去看花灯,不能再穿得邋里邋遢的了。”
说着,她把手里包着的一套新衣扔给小吴:“走吧,换衣服去,别让你心上人看了笑话。”
小文微微一愣,随即低声笑道:“后面有净室,我带你们过去。”
几人跟着小文穿过药堂后院,绕到一间雅致的小房前。
院里种着一颗梅树,洁白的花瓣点缀在枝头,风一吹,便簌簌飘落几瓣。
几人陆续换好衣裳走了出来。
小刚率先踏出一步,身穿一袭绣有银边的深蓝长袍,站在铜镜前摆了个自认为潇洒的姿势,笑道:“怎么样?有没有点书生贵公子的味道?”
小吴则换上了一身浅蓝衣衫,他扫了眼小刚:“看着倒是清爽多了。”
小刚笑呵呵地回道:“今晚不知会有多少姑娘为我着迷呢?”
于巧巧随后踏出,月白色罗裙将她的身形衬得越发灵动轻盈,裙摆随着步伐微微荡漾,像山间清泉淌过石缝,她开口调侃道:
“看不出来是贵公子,倒像是哪家戏楼的,还差张折扇。”
“哎哟,巧巧妹妹,嘴下留情啊!”小刚捂胸装作受伤的样子,惹得几人一阵哄笑。
几人不由齐齐看向门内,期待着最后一人。
接着,秋辞镜踏步而出——
一袭紫金暗纹长袍衬得他身姿挺拔。
长袍剪裁合体,肩领处织有流云腾龙之纹,腰间以玉带束起,将少年天生的玉骨雪肤衬得如谪仙降世,清冷又耀目。
他乌发束冠,面容俊美,眸如寒星,唇似点朱,站在那里便似画中人走出,一时间竟让屋内光线都仿佛暗了几分。
众人皆怔住了。
“……这是人穿衣,还是衣服成精了?”
小刚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眼神复杂地看着秋辞镜,“你这样出去,今晚花灯节不知要被多少姑娘盯上。”
“小镜子,你确定你不是哪家门阀贵族走失的世子?”小吴啧啧称奇,“就这气场,走在街上得引来多少目光?”
于巧巧则是嘴角含笑,打趣道:“还好我换得早,不然跟你一比就像个小丫鬟了。”
秋辞镜低头看了眼自己,神情微怔,片刻后才轻声道:“这身衣裳太浮夸了吗?”
“哪里是浮夸,是惊艳。”于巧巧故意学着贵夫人的语调,朝他半施一礼,“秋公子,今晚江陵怕是要因你,而乱了不少少女的心。”
小刚拍拍自己的衣袍,无奈叹道:“得了,这一比,我这绣银边的书生贵公子,怕是连背景板都不配当了。”
众人哄然一笑,氛围也在这一刻变得轻快起来。
几人正朝前堂走去,却忽听得前方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夹杂着破碎瓷器的脆响与颠三倒四的叫喊,吵得整座药铺都震了几分。
他们相视一眼,快步走至前堂,便见原本整洁的堂内已是一片狼藉。
地面上满是酒坛的碎片,散发出浓烈的气味。
一位衣袍皱巴、发髻散乱的中年道人正瘫坐在地,满脸通红,双眼迷离。
“嘿嘿嘿……天命?什么狗屁天命!”那道人喃喃自语,忽又仰头大笑,
“大道无情,我修它作甚!世人皆痴,我却要清醒——可谁来告诉我,我错了吗?!”
他神情癫狂,似醉似醒,一会儿怒目圆睁,一会儿又悲声哀泣,惹得药铺众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前驱赶。
“这人谁啊?哪来的疯道人?”小刚低声嘀咕。
“莫不是哪家庙里的跑出来的疯癫老道?”小吴皱了皱眉。
“小文姐姐,这人是怎么回事?”秋辞镜侧首问道。
小文脸色无奈,压低声音回道:“他是适才独自撞进来的,一身酒气,一步一拐地撞翻了门边的架子。
我们原本想劝他出去,结果他突然就开始大喊大叫,说些乱七八糟的话,还打碎了三坛药酒。我爹让人去请巡卫了。”
“听他说……叫什么李子元,道号子元道人,”小文回忆着那人醉言碎语,“说自己是什么第三院的副院长,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道人却忽然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指着几人,嘴里吼道:
“你们!你们这些少年郎,是不是也要步我后尘?!修行一途,皆是错!哈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那道人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转头看向秋辞镜。
他混沌的目光一瞬间清明了几分,像是猛然间从泥沼中被拉出来般,直勾勾盯着秋辞镜,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你这孩子……”道人嘴唇颤抖着,缓缓站起,身形还有些踉跄,却一步步走向秋辞镜。
“你……不到十岁?可你体内的灵窍……”他像是失魂般呢喃着,眼神中惊喜、激动、不敢置信交织在一处,“天才……这是天才啊……”
他双膝一软,竟当着众人跪下,神色激动地颤声道:
“孩子……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小刚见状,赶紧上前一步将秋辞镜往后护了护:“喂喂喂,你这疯道人是哪来的,怎么好端端就跪人了?”
小吴则眉头微蹙,低声道:“这人怕是真的出事了,刚才还发酒疯,现在又求别人拜师……”
于巧巧神情复杂,悄声对秋辞镜道:“这人看着不太正常,小心一点。”
秋辞镜却并未后退,他看着面前那双布满血丝却炽热坚定的眼睛。
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常人的颤意,那是一个人几乎用尽最后尊严去抓住希望时的姿态。他静静开口:
“你为何想收我为徒?”
道人抬头,声音微颤,却句句如铁:“我叫李子元,祁阳书院第三院的副院长。
三年前,大院长闭关,我被人构陷,几近罢黜,虽得同僚援手勉强保住名头。
却也被书院下了死限:五年内,若无法教出一位不满十五岁、踏入粹体后境的弟子,我将被逐出书院。”
“我走遍江陵周边,哪怕是天赋中等的孩子也被人为干扰、刻意错失机会。
今日本是我心灰意冷之日……但你——”
他说到这,猛然抓住秋辞镜的手,掌心贴在其眉心之上,“你灵窍初开,气血纯净,灵意未泯……你不到十岁,是个真正的好苗子。”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也是你修行的契机!”
周围人皆被他的这番话惊住,小刚张目结舌。
秋辞镜没有急着回应。他轻轻抽回手,静静望着李子元,一字一句问道:
“你若收我为徒,是为了自己翻身,还是为了真正教我修行?”
李子元一怔,随即重重点头:“两者皆是。你是我最后的希望,我亦会将余生所学倾囊相授。若我有半句虚言,天诛地灭!”
话音落下,他双膝重重磕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秋辞镜沉默片刻,低声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我要与你立下三约。”
“其一,我不愿拜入书院门户,只愿认你为师;
其二,我一身所学,绝不为他人所控;
其三,日后若你心有旁骛,存害我之心,我定亲手斩断师徒之情。”
李子元愣了一瞬,继而猛然朗声一笑,泪光泛起:“好,好得很!我李子元这一生,今日才是真正捡回了命!”
他颤巍巍站起身,环顾众人,目光灼灼,仿佛再度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教书育人的岁月。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李子元的亲传弟子!
周围人还未从那番激烈言语中回神,小刚已经忍不住咕哝道:“这年头……收徒都要这么拼命吗?”
小吴轻叹一声:“可他也是真的拼了命。”
于巧巧转头看向秋辞镜,低声道:“你当真要拜他为师?”
秋辞镜平静地应道:“他不是坏人,若他真能教我修行,我自不会拒绝。”
李子元眼圈泛红,躬身抱拳:“多谢!从今日起,李子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时,小文也反应过来,急忙吩咐药铺伙计清理残破的坛罐,又给李子元倒了杯醒酒茶。
她看着这老道人此刻激动到语无伦次的模样,轻声道:“早些这样说不就好了?何苦砸我药铺的坛子……”
“赔,我赔!”李子元立刻连连点头,“我李子元如今虽穷得只剩两袖清风,但有命在,欠你的必还!”
小文翻了个白眼,却也不再计较:“算了,看在秋弟弟的面子上,这点损失我不收你钱了。”
众人皆是哑然失笑。
秋辞镜转头看向门外,阳光正好,街市间远远传来花灯摊贩的吆喝与孩童的笑声。
李子元望向他,忽而道:“今日是江陵花灯节,你我虽结师徒之缘,却未曾行礼。礼,可不必拘于殿堂,也可在这红尘闹市之中。”
秋辞镜一怔,旋即恍然,躬身作揖,郑重一拜朗声道:“弟子秋辞镜,拜师于李子元,愿学不负授,道不负心”
李子元拱手还礼:“我李子元,今日起,收得弟子秋辞镜一人,愿他道途顺遂,修成正果!”
这时,小刚忍不住拍拍秋辞镜的肩膀:“你小子可真行,出来一趟买衣裳都能碰上一个死命要收你为徒的。”
小吴感慨:“不过……这倒像是命数。”
于巧巧眸中泛起几许柔光:“镜儿的命运,怕是早就注定与众不同了。”
小文扶着李子元,轻声道:“今晚的花灯节,你们可都不能缺席。
我这就去准备几盏上好的灯,既为秋弟弟贺喜,也为李院长洗去些霉运。”
李子元哈哈大笑:“那便从今夜起,重新做人!”
夜幕将至,江陵河畔灯火通明。
秋辞镜与李子元并肩站在桥头,远处灯影摇曳,仿佛漫天星辰落入人间。
“镜儿,”李子元望着他,语气忽而凝重,“你可知……从拜我为师那一刻起,你的命运也真正被卷入祁阳书院的纷争之中。”
秋辞镜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一笑:“师尊放心,我从未奢望过平静的人生。”
李子元满怀激动刚要说些什么,却见秋辞镜眉宇微收,语气却平静地道:
“不过我不想跟你去书院。”
李子元一怔,声音顿时低了几分:“为何?”
秋辞镜看向远处热闹的街市,人群熙攘,灯影摇曳。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正与小刚笑闹的于巧巧身上,语气不急不缓:
“我还有家人在这里,他们也很需要我。”
李子元沉默了片刻,旋即连忙劝道:
“镜儿,我知道你有孝心,天资也高,可是这整个青阳郡最适宜修行之地,便是祁阳书院啊!
你若入我书院,院内藏书、武技、功法……皆可供你自由参悟。你如今已开一窍,但若不勤修,天资再高也会沉寂。
可若在书院中修行,一年便可进一境,三年后便可晋入粹体圆满,真正踏上修行正途!”
他声音愈发急切,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光。
“我不是只为保住自己的位置才收你为徒,镜儿。
我是真的觉得你天资极高,不该被埋没在这江陵小城里。你应当登高望远,而不是被尘世牵绊。”
秋辞镜听着,眼神却越发平静,片刻后轻声叹了口气:
“再说吧。”
李子元张了张口,却最终没再说话。
他察觉到,眼前这个稚嫩的少年,虽然看起来温和,却有着一种沉着的力量,那不是轻易能被劝动的人。
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任他安排命运的孩子。他有自己选择道路的权利,哪怕那条路要走得更慢、更艰难。
“好。”李子元终于点头,神色有些怅然,但还是笑了笑,“那便等你想通了,随时来桥头找我。”
秋辞镜轻轻点头,没再多言。
夜风吹过,河面泛起点点灯火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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