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揪了小童耳朵一番后,孟承渊又想起刚刚送出去的洗剑石,过往寻石的种种艰辛不由得涌上心头。他们格物洞天一脉,自然承习君子六艺,因而也会修剑,不过他们格物洞天素来不以剑术见长——真正让他们立足的,是精研策论的本事。
也正因如此,整个洞天之内,竟找不出一块合用的洗剑石。
或者说,偏偏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连半块剩余的都没有。
那时他性子执拗,不愿为这点事去麻烦先生、欠下人情,便照着古籍所言,一寸寸踏遍了四十七座仙山。
翻山越岭,涉溪过涧,最后才在一处偏僻无人的水潭底,寻得仅有的两块。
小些的那一块,早已被他用尽;如今送出的这块,是他攥了多年、始终没舍得动的。
犹记当初,不过小指粗细的一块,竟让他足足洗剑十一年才用完,最终更是生生将一柄只能说够用的好剑淬炼成了品级上佳的利器。
他暗自琢磨:连那块小的都有这般力道,当下这更大的一块,即便不能让那位先生的佩剑增品,磨出来加上淬淬锋总该不成问题。
是了,没问题的,我这学生不懂,我还能不懂?
念及此,他不由失笑,抬手拍了拍小童的脑袋,语气缓和下来:
“等会儿陪我见过父母,我便求二娘亲自下厨,给你做一桌地道的淮阳名菜。”
“啊?先生,您二娘的厨艺很厉害吗?”
小童眼睛一亮,连忙追问。
孟承渊眼底闪过一丝好笑道:“我二娘当年可是淮阳城里响当当的第一厨娘,人送雅号——‘羹西施’呢!”
这话刚落,小童顿时眉飞色舞,拍着手道:
“好啊好啊!这些天跟着先生,我可是半点儿油水都没沾着,这回总算能解馋了!”
“你这浑小子!”孟承渊嘴角顿时抽了抽,抬手又是一巴掌轻拍在他后脑勺上,“照你这么说,我倒成了虐待你的恶人?待会儿见了我父母,你可敢乱嚼舌根试试?”
最后,他又无奈的说了一句:“我这一世英名啊,早晚全毁在你这张嘴上!”
——
孟承渊的身影已经不见了踪影,杜鸢却仍握着手中的老剑条出神。
方才对方刚送的磨刀石,转瞬间就用得干干净净,连点碎屑都没剩下。
回想孟承渊当时的语气,那石头分明是块难得的好东西,可到了自己手里,怎么就这般“不经用”?
杜鸢拧着眉毛琢磨片刻,终究只能叹一声——多半是自己用错了法子。
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杜鸢满心懊恼:这可不是暴殄天物么?
等日后得空,再找找有没有类似的石头吧。连着叹好几口气,他才收起剑条,打算先找家客栈歇脚。
可刚瞅见街角一家客栈的幌子,杜鸢忽然一拍大腿,猛地想起件被抛在脑后的事。
先前在西南画龙时,他曾答应过书生沈砚,要把对方的遗书送去驷马书院。
方才遇见的孟承渊,不正是儒家一脉的人吗?当时若顺口问一句,送遗书的事多半就有着落了,偏偏竟忘了个干净!
‘真是失策。’
杜鸢不由得心头暗啐一声,不过这倒也不算太急。好歹知道了孟承渊的去处,明日再找过去便是。
顺带,正好问问哪儿还能寻到那石头。
念及此,杜鸢伸手摸出好友留下的山印,既然想起了沈砚那封血书,便想再确认一遍内容。
其实在西南时他已看过,血书字迹早已干涸,其上拢共也就几句话:
“字偏意正,则无所偏。心邪气泄,万般皆害。切记切记。”
盯着这几行字,杜鸢轻轻摇了摇头。能自己读出一个本命字,却临死才悟透这些道理,实在太可惜了。
确认无误后,他小心将血书收进小猫的水印里。
这一次,因为要找个地方放好这封血书,他倒是好好看了一番小猫送的水印。
好友的山印之内是片空茫虚无,放入的物件都悬浮着,多少一眼便知。
可小猫这枚水印里,应该是直接放了一方山水进去。虽不见半分活物,山间却始终草木葱茏,生机满溢。
也正因看得仔细,杜鸢才在山水深处发现了一处山洞。山洞是天然形成的,看着平平无奇,可刚看进去,他却愣了:洞内竟整整齐齐码满了酒坛。
“她还喜欢喝酒?”
杜鸢满心好奇,随手点起一坛,刚将其取出水印,他眼前便是一亮。
坛口密封得严丝合缝,半点酒气都没泄出来,坛身更是雕琢得精致讲究,纹路细腻。若不说这是装酒的坛子,直接摆着当摆件,也是件极雅致的物件。
而且这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似玉非玉,似金非金。
敲上去,声音清脆无比,有点像是水滴在剑上的声音,反正十分难以形容。
摆弄了一阵子后,因为不喝酒,所以杜鸢又将其放了回去。
“掌柜的,通融通融吧!我来投靠的亲戚家里没人,能不能先让我在贵店柴房对付两晚?等他回来了我就搬走,到时候一定多拿些银钱来谢您!”
旁边忽然传来的央求声,让杜鸢心生好奇,转头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青衫年轻人站在柜台前,脸上带着几分局促,腰弯的极低,正对着柜台后拨算盘的掌柜苦苦哀求。
掌柜的手指在算盘上顿了顿,抬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公子啊,我这是客栈,不是施粥的善房。今天给您开了这个口,明天要是再来十个八个求收留的,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年轻人的脸瞬间涨得更红,窘迫地左右看了看后,连忙对着掌柜躬身道歉:
“是我唐突了,给您添麻烦了!”
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
就在这时,杜鸢忽然开口叫住了二人。他看向掌柜,语气平和:
“掌柜的,给这位公子开一间厢房吧,房钱记在我账上。”
这话一出,掌柜和年轻人皆是一愣,随即双双眼前一亮。
掌柜的算盘声停了,脸上堆起笑意:
“原来是这位客官要帮忙,那没问题!”
年轻人更是惊喜得手脚都有些发颤,转过身对着杜鸢连连拱手,腰弯得几乎要贴到地面:
“多谢兄台!多谢兄台!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您!”
杜鸢本想说“举手之劳,不必客气”,可目光在年轻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忽然觉出些异样。
他心头一动,对着年轻人招了招手:
“这位兄台,可否过来跟我多说两句?”
“自然,自然!”年轻人连忙应着,走到杜鸢面前时仍有些拘谨,双手垂在身侧,连头都不敢抬太高。
杜鸢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失笑:
“兄台不必这么紧张,坐下说便是。我既肯为你开一间厢房,难道还吝惜这一张椅子不成?”
年轻人这才敢挨着桌边坐下,双手仍规矩地放在膝上。
杜鸢指了指他的胸口,开门见山问道:“这位兄台,你莫不是从西南过来的?”
“啊?”年轻人猛地抬头,眼睛倏地睁大,满是诧异,“您、您怎么知道?”
说罢,他又跟着说道:“先前西南大乱之时,我稀里糊涂捡回一条命后,便一刻不敢耽搁地往京都赶。就怕没能读完圣贤书,也没能把一身所学报给天子。”
杜鸢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又笑了笑,接着问道:
“你路上,是不是遇到过一头大白猿?”
“唉呀!您连这个都知道?”
年轻人这下是真的惊住了,忙从怀里掏出一本线装书。
书页边缘有些磨损,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看得出来主人十分珍视。
他捧着书递向杜鸢,语气里带着几分激动:
“先生您不知道,当日我撞见那白猿时,还以为自己要命丧当场了!可它不仅没伤我,反而塞给了我这本书。”
“我翻着看了,这像是哪位前辈先贤的随手手记,前面的道理、感悟虽稍显稚嫩,却能看出层层递进的深意;越往后读,越是满纸微言大义,实在厉害!”
杜鸢伸手接过手记,指尖触到泛黄的书页时,心中忽然一阵感慨——他怎么也没想到,那老白猿竟把这东西送了出去。
他轻轻按在书页上,抬眼看向年轻人,语气郑重:
“你可千万别只当它是本普通的手记。这东西,远比你看到的更珍贵,分量重得很。”
年轻人连连点头,眼里闪光,语气中更满是对书主人的崇敬:
“我知道!就凭上面的道理,哪怕只读懂十分之一,也够我受用一辈子了!”
“我想说的不止这些。”杜鸢打断他,目光落在对方脸上,最后两个字说的极轻,却又咬的极重,“这东西,是‘仙缘’。”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就是想让年轻人明白这份机缘的贵重。
可没想到,年轻人听完后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手记的封皮,眉头微蹙,眼神却愈发郑重,半晌都没说话。
良久,年轻人忽然抬手,将手记轻轻推到杜鸢面前,坚定道:
“先生,如果这真是仙缘,那我不能要,还是给您吧。”
“嗯?”
杜鸢愣了,一路走来,他见过不少人为了一丝虚无缥缈的机缘争得头破血流,甚至不惜伤天害理。
就像那河东柳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仙缘,竟勾结威王在虎牢山残害百姓。
可眼前这年轻人,却把送到手边的仙缘往外推,这还是头一遭。
他忍不住追问:“为何不要?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仙缘!”
年轻人眼底虽有几分不舍,却很快压了下去,语气格外坦然:
“先生您一眼就能看出这么多门道,本事定然比我大得多。这手记在您手里,才能发挥真正的用处,也绝不会害了您。至于我”
他顿了顿,眼里泛起光,声音也清亮不少:
“我这辈子想做的,是读遍天下圣贤书,把一身所学都报给天子。”
“天子开科举,给了我们这些寒门子弟一条向上的路,一份读书报国的机会。所以,我想要回报天子,并把这份机会一直传下去。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也觉得这比什么仙缘都实在。”
一番话说罢,杜鸢十分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许久之后,他笑道:
“难怪那老白猿会把这东西交给你,这的确合适。”
说着,杜鸢又将其推了回去道:
“此物不仅是一份仙缘,还是你和那白猿之间的因果,拿着吧。今后,定然会有大用的。”
为了不让他拒绝,杜鸢又特意补了一句:
“你不是想要读更多的书吗?拿着这个,就能行!”
年轻人被堵了回去,只得拱了拱手继而小心收好这份仙缘。
等到杜鸢二人各自回屋休息之后。
一个富商打扮的人,方才走到了那掌柜跟前,不等对方问话。
他便甩了一枚玉佩过去,掌柜不解接过,待到看清之后。
旋即大惊道:
“大人,您怎么来我们这儿了?”
京都开店的,尤其是这种占据要道的店,基本都有关系。他们家的关系就是眼前这位富商打扮的男人。
对方是世袭的威武伯,虽然不在从政,但手上的关系和能耐,却一点不小。
“我来不来不关你的事情,我接下来要说的,你都给我记好了。”
“您说,您说!”
掌柜点头哈腰不停,对方则是指了指杜鸢刚刚坐着的地方说道:
“刚刚坐那儿的那位先生,十分不一般。你回头记住,对待这位先生,绝对不能失礼,当然了,钱账照常。只要不失礼就是。”
“然后,你在备一份恰达好处的‘薄礼’,给那年轻人。回头,一定要问出他在什么地方落脚。然后我好找过去拜访。”
“是是是,小人谨记,哎?大人,您是不是弄反了?”
掌柜急忙表示好好记下了。
可马上,又是错愕抬头,既然不一般的是那位先生,对那年轻人这般上心也就罢了。怎么连那先生的钱账都照旧?
这不应该赶紧免了吗?
怎料,对方却是嗤笑道:
“什么档次的人就该攀什么档次的关系。太高的,呵呵,要死人的!”
适才,他就坐在杜鸢旁边用膳,可却惊觉,杜鸢和那年轻人说的仙缘云云,明明听众甚多,可却只有他一个人真切听见。
于是,他便明悟,这就是自己的‘仙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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