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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之间,老叟仿佛重回了那个下午。那时他正在这处放牛,迷迷糊糊竟睡了过去。
待得醒来,才惊觉自己赶来的牛早已不见踪影。
这可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农户家的牛本就比人还金贵,更何况他放的还是东家的牛?
若是丢了,哪怕他那时还只是个少年,也知道这事绝对不得了。
惊慌之下,他四处搜寻,却遍寻无果。恰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略显苍老、却又中气十足的声音:
“少年郎,可是在找这头牛?”
那时还是少年的他又惊又喜,猛一回头,果然见一位灰衫老人正牵着自己弄丢的牛。
这般柳暗花明的时刻,别说少时,便是如今这年岁遇见了,也该是个喜不自禁。
他自然大喜过望,连忙上前连连道谢,却见那老人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开口道:
“少年郎,我帮你找回了这宝贝牛儿,之后你可得答应我一件事!”
他当即应下,跟着便问是何事。
可老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拉着他的手,走到了他此刻立身的这处,指着整个葫芦口,说起了此间地势的精妙。
老人衣衫虽不华贵,谈吐却极为不凡,远非他此生所见之人能比;那些话论起内容本也寻常,可经老人一说,却远比他如今复述的这些要引人入胜得多。
待老人说完,他才惊觉自己竟已痴迷得忘了时间,好在天不过日薄西山,尚未真的入夜。
也正是这时,灰衫老人突然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
“我今日把这些说与你听,便是盼你日后将这些话,说给一个后来人听。”
他当时茫然追问:“说给谁?”
说是后来人,可这“后来”到底是多久?自己又怎知会不会遇见对的人?
于此,灰衫老人没有回答,只是笑着说了一句:
“等到遇见了,你自己也就知道了!”
说罢,那灰衫老人便是扶须轻笑而去。
这话,过了如此多年之后,老叟自己都给忘了去。
他之所以守在这里,对着往来路人一遍遍复述这些,为的,也只是欣赏一下来往路人惊叹自己学识能力的样子而已。
可到了今天,遇见了杜鸢之后,他忽然又想起了这个交代来。
这叫老叟万分诧异的端详着眼前的年轻人。
看着文质彬彬的,好似也是个读书人。
可除此之外,都是没甚出奇之处,怎么就会突然想起这一茬呢?
老叟觉得杜鸢就是那老先生叫他等的后来人。
可心头却又不太敢确定。
思来想去,他便是直接开口问道:
“那老先生当年叫我等一个人,好将这些说给他听。小娃娃,你说会不会是你?”
于此,他看也没看同样跟着过来的墨衣客半分。
只是着眼于身前的杜鸢。
这让杜鸢有些诧异。
竟然还有这层因果?
思索片刻后,杜鸢便是摇了摇头的笑道:
“老先生,您这个问题,我毕竟不是那人,所以,我如何能够答上来呢?只是说,您觉得是,那应该便是了吧!”
这老先生守着这件事几十年了,今日就此了结,也算好事。
老叟有心在说些什么,可身后却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爷爷,爹爹叫我来喊你回家吃饭了。”
一听这声音,老叟脸上的皱纹都跟着笑了起来。
“哎呦,是我的小圆圆来找爷爷了!”
旁人都知道,他这辈子曾为攒钱买下如今家中那头老黄牛省吃俭用了好些年岁,待牛比待自己还上心。
儿子长大后也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可要说他最宝贝的,既不是牛,也不是儿子,偏偏是眼前这个唤他爷爷的小孙女。就连村里村外的人,只要见过小圆圆,没一个不疼她的。
以至于,他每次带着小圆圆出去,这小家伙的衣服兜里都会塞满婶娘们给的糖果。
逢年过节啊,各家自己的娃娃都没用上的好东西,几乎都要先紧着她。
杜鸢也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个粉白碎花小袄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过来,梳着两个圆滚滚的羊角辫,发梢还系着根浅红绒绳。
跑起来时辫梢跟着一颠一颠,模样讨喜得紧。
估摸着应该才十二三的年纪。
没等老叟迎上去,小姑娘已一头撞进他怀里。老叟忙一把揽住,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疼惜得不行。
小姑娘却不闲着,小手在怀里一掏,摸出颗揣得温热的糖果,伸手塞进老叟嘴里:
“爷爷,吃糖果,这是村口的王婶刚送我的!回头我们在小河那里,一定要抓两条鱼送去!”
看着这般懂事的孙女。
老叟嘴里很甜,可心里更甜,连连应道:
“嗯嗯,好好好,一会儿,我们就抓两条鱼送去!”
这时,小姑娘才注意到一旁的杜鸢二人,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了两圈,又小手一伸,在绣着桃花的荷包里掏了掏,摸出两枚裹着油纸的糖果,伸着手递过来:
“两位先生看着是从外面来的吧?尝尝这个,是我婶娘自己熬的,可甜啦!”
杜鸢笑着接过道:
“那就多谢小姑娘了。”
接过之时,同样看了小姑娘一眼的杜鸢,不由得对着老叟叮嘱了一句:
“这孩子眉眼间有股灵气,是个有气象的,将来前途定然不差,老先生可得多上心些。”
于此,老叟不由得挺直胸膛道:
“小娃娃啊,你是不知道啊,我这宝贝孙女几乎每一个见了她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对了,那位老先生也说过这事!”
“哦?能否详说一二?”
老叟道:
“当年那老先生临走之时,又突然回头对着我道了一句当时完全没懂的话。”
“说是啊,我若是得了孙女,最好给她取名圆满。说这样,就能让她补全最后一分命数。”
“为了这个,我后来也找了许多说是有本事的先生算过,可没一个说得上什么来。”
杜鸢点点头,指尖剥开油纸,将糖果送进嘴里,甘甜之味瞬间漫开。他再看向小姑娘,笑问老叟道:
“但您终究还是给她取了‘圆满’这个名?”
“那可不!”老叟眯起了眼睛,内里内外满是欢喜,“‘圆满’多好啊,圆圆满满的,听着就喜庆!”
墨衣客忽的插了话:“那老先生可曾与你说过,若你将来得的是个孙子,该当如何?”
“孙子?”老叟闻言一怔,面上露出几分诧异。
“对,他有没有说过,万一你得的是孙子,该怎么办?”说这话时,墨衣客目光灼灼,眼神里满是审视探寻之意。
老叟却摇了摇头,道:“那老先生没提过,但我倒真问过这事。可当时,他只是仔细端详了我好一会儿,末了忽然摆了摆手,只说我将来会有的,只该是个孙女。”
听到这话,墨衣客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这声叹气让老叟满心不解,忙追着问道:“您这叹气,莫不是这里面有什么说道?不然好端端的,怎会叹气呢?”
因为牵涉到了自己的宝贝孙女,小娃娃都变成了您。
一旁的杜鸢也投来探询的目光,墨衣客见状摆了摆手,道:
“你莫担心,只是我自己的一点心事,与你无关。对了,正如先前所言,你这孙女气象不俗,又有了‘圆满’这个名字的补全。”
“你往后一定要多上点心,这个上心不是指为她寻个好人家那种,是要教她读书识字、明辨事理,这才是为将来做打算!”
说到这儿,墨衣客仍觉不放心,又追加了一句叮嘱:
“还有,你最好别再住这样的小地方了,就算条件再苦,也得搬去河西县。那地方比这儿像样是其次,最要紧的是,比这儿安全得多!”
老叟听了这话,不由得笑了:“先生这话就见外了,如今天下太平,哪来什么安全不安全的说法?”
皇上可是真龙天子,天下承平,四海安康。他们河西更是富县,那里能有安全不安全的问题?
可墨衣客却敛了一切情绪,正色叮嘱:“天下迟早要大变,搬去县城,于你、于这孩子,都是最好的选择。”
墨衣客本是大修,虽刻意收敛了气息,可一旦认真起来,那份威压仍能轻易慑住凡人。
老叟被那威压一慑,顿时心生怯意,往后退了好几步。唯有那女娃娃,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把弹弓,对准墨衣客微怒道:
“不准你吓唬爷爷!”
如此一幕,虽说没有吓到墨衣客,可却叫他看着这柄弹弓轻笑出声:
“你这小女娃,真是有趣,可惜我没了那个心气,甚至还是个耍剑的,不然,我倒是真想收下你做我衣钵传人。”
说着,他更是看向杜鸢,略显无奈的对着她道:
“于我是极佳,可于这位的话,你又差了资质。可惜,可惜。不过说不得,这样才是最好。”
最后,墨衣客又对着不明所以的老叟道:
“你若是真得了一个孙子,今日,我就得劝你一定要叫他拜入这位的门下。”
说着,墨衣客更是指向周遭四野道:
“且,不管他要那口剑,我便是舍了命,也要给他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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