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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鸢与墨衣客缓步走在山间小路上。此次他们没去青泥河上的那座石桥,而是前往另一处地方。只因前者太远,后者恰好顺路。
两人要去的,是一处山谷。
杜鸢刚踩着布满青苔的石缝站稳,眼前便骤然一亮:饶是他这般不懂风水的外行人,也瞧出这山势绝非寻常,满是惊艳。
先前从平原拔地而起、盘绕交错的乱山,到了此处竟像被巨斧生生劈开一道豁口,而豁口之后藏着的,正是一座形似葫芦的山谷!
他们此刻正对的方向,恰是这“葫芦”的葫底。
墨衣客也在这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叹赏:
“好一个藏风聚气的格局!若非大世尚未到来,这地方必然会孕育出一条隐龙!”
话音刚落,杜鸢便看见从平原刮来的热风,一过葫芦口便骤然变得柔和;等吹到他们身前时,更让人觉出几分清爽惬意。
他仔细望去,竟还能瞥见这柔风里藏着几丝神异。
“先前您以圣人经典镇压四方,虽为的是压制邪祟之流,可浩然正气一波接一波不曾停歇,”墨衣客连连点头,看向杜鸢道,“邪祟被压了下去,这些本就藏着不俗、静候大世降临的气象,反倒借了这股东风,提前生出了变化。”
机缘二字,从来不止关乎人,亦关乎物。
时机一到,便可化龙。
杜鸢心头好奇,忍不住问道:“阁下懂风水?”
墨衣客摆了摆手,笑着回应:“您说笑了。我本是个练剑的,哪里懂这些?不过是修行的年岁久了,自然多知晓些旁的东西罢了。”
杜鸢亦是笑道:
“说来也不怕阁下笑话,以我总觉得风水之说,不过是前人给后人留了口吃饭的本事。”
“毕竟这个框架一定下来,不管是靠着给人看风水混个温饱,还是寻龙分金走个偏门,都是他们说了算。”
“可等到后来,我才发现,或许是我错了。”
墨衣客好笑道:
“那这个后来怕是有点久了。”
一掌捏碎了那把魔剑的这份修为。墨衣客自认,就算是他巅峰之时,握着‘春风’多半也难以胜过。
且这位更是早早避世,断开因果的那一批。
所以定然不是李拾遗那一轮的少年天骄。
怎么算都该是和他一般的老家伙。甚至搞不好资历比他都老了几轮。
如此之人踏入修行,惊觉不对的时候,天知道该是多久之前。
想了一下,墨衣客甚至忍不住暗道,说不得那时候自己都还没出生呢!
杜鸢也是跟着笑了起来。
是啊,就前不久。
二人相视一笑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
“嘿嘿,没想到你们两个小娃娃,还有几分眼力!”
二人同时回头,只见一个青衫老叟正杵着根拐杖立在他们身后。
鹤发童颜,精神抖擞,如此卖相常人看了多半会道一声——莫不是高人也!?
那老叟开了这个头后,便是走到二人身边,望着这葫芦口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你们看看这两侧山野,峰峦如黛,却又威风不减。”
说着他更是指向左侧群山道:
“这左侧山首,遍生黑松,松涛翻涌之时,好似龙鳞起伏。单单只是这个,此间便是葬个王爵都已足够!”
“偏生他右面山首,状若白虎俯卧。不仅以此凑出了个盘龙卧虎之相!”
老叟回头看向二人笑道:
“你们知道,更让此间气象又上一层楼的是什么吗?”
杜鸢是真的好奇,所以拱手问道:
“还请老先生指教!”
墨衣客没有说话,只是立在一旁静静看着。
无非是个卖弄浅薄的凡俗罢了。他还没兴趣和一个喜欢卖弄的小辈多言。
作为修士,长幼之分,那可不是看外貌。
那得先看修为,再看年岁,最后的最后才是一个皮相。
想到这儿,便是墨衣客,也忍不住在心头笑了一句:
‘这人想来怎么都想不到,他这个看起来最老的,其实是这儿最小的。’
老叟越发得意道:
“哎呀,最妙的就是那葫芦口的崖壁之上,居然生了一层淡金色的云母。日头落下,便会生出金辉好似仙丹入葫!”
“这也正是风水大势中可遇不可求的‘天门开,而地户闭!’”
“我若是皇帝,嘿嘿,我必然在此间开炉炼丹,以求长生!”
三人之中,被以为最老,实则是真正最小的杜鸢颔首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多谢老先生指教!”
见杜鸢这般上道,老叟也乐的继续说了下去:
“后生,你不知道的还多了去了,此间隐秘可绝不仅仅只是如此。”
老叟又指着谷底那片铺着细碎白沙的缓坡说道:
“哪儿是涧水绕明堂,玉带缠腰局。加上身在大势之下,可谓金贵中的金贵。别说埋个贵人了,就是埋个乞丐下去,也得福泽万世!”
杜鸢跟着看去,只见白沙间渗着股清泉,顺着地势绕成个半月形。确乎好似玉带缠腰。
接着,老叟又指着葫芦上半阙靠着龙首的地方说道:
“最最最绝的是这个地方,这儿看起来毫无气象,只是占了一个身在宝葫的地利。可就老头子我看,此间才是最了得的地方!”
对此,杜鸢只当听了段奇巧,只觉得新鲜。墨衣客却缓缓皱起眉来,随即用万分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老叟。
这老叟看着该是凡俗之辈,先前的话倒还罢了,毕竟三教百家之中,不仅各家自身在谋划着熬过劫数,连各自的道统,都以大手段直接留存给了后世以防存续断绝。
这般看来,老叟能看出这些表象,倒也不奇怪。
可问题在于,他越往后说,越是切中此间隐秘——正是当年坠在此地、硬生生撑起这方大势的那柄剑!
这一层,绝非凡俗能看透!便是修为差些的修士,也未必能察觉。
所以.难道我今日竟走了两次眼?
不知不觉间,墨衣客已将视线中的杜鸢与老叟暗自对比。
杜鸢那边,他勉强能认出该是位不俗的修行者,虽说这多半是托了那源源不断的浩然正气的缘故,但至少“杜鸢是修行者”这一点,他看得明明白白。
可这老叟他竟是半点异常都没看出来!
这究竟是我眼力越发不济,还是另有缘故?
正思忖间,他忽然听见杜鸢向老叟问道:
“不知老先生可否详说一二?”
这一刻,墨衣客豁然开朗。
是了!这位的修为多半在我之上,他既称对方“老先生”,自然是在明示我,此人当真便是我们三人中资历最老的!
一想到这儿,先前还满不在乎的墨衣客不由得挺直了脊背,随即又觉不妥,跟着微微欠了欠身。
见墨衣客这般模样,老叟乐呵呵地摸了摸胡须。
他就喜欢这种感觉!
于是他抬手指向葫芦口的方向,说道:“那儿啊,藏着一把剑!还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剑呢!”
墨衣客的眉头不由得跳了跳——他竟真的知道!
杜鸢也颔首认同。那柄剑藏得是真深,无论是最初在观水楼时,还是后来直到他道出“无量天尊”四字前的那一刻,他都没发现此处竟还藏着一柄剑。
直到换了道爷的身份,才愕然瞧见这儿居然也藏着一口仙剑!
“是啊,这柄剑藏得是真深了些。明明气象不俗,却险些看漏。”
老叟笑着打趣:“娃娃,你也看出来了?那,能不能说说这柄剑的来历?”
老叟本不信杜鸢也能瞧出端倪,怎料杜鸢竟真的答了出来:
“这柄剑的具体来历,我当真不知。不过我知道,它的剑柄上,雕着一头缺了角的真龙。”
老叟惊讶道:
“哎呀,娃娃你居然也知道?”
杜鸢笑道:
“还算有点眼力在身。就是老先生能否给我详细讲讲这口剑?”
这话叫墨衣客听的分外诧异,不是,您为啥不知道这柄剑?
人屠不知道,这柄剑怎么也不知道?
这可是天子剑之一啊!
昔年有九鼎为人族重器,镇压天下气运,福泽万世。后九鼎遗落人间,以至险些断绝人族气运,好在关键时刻,无数英杰接力而出,力挽狂澜,救大厦于将倾。
最后,更是寻到了九鼎之一,并以此分铸七剑,赠与时下七国之主,看护社稷,压住龙脉。
而这儿的这柄,就是这用九鼎铸成的七剑之一。
其名“崤铗”!
乃是昔年嬴伯之剑,后灭六国之后,更是一跃为天子剑。
就是在他天之中,都是鼎鼎大名!
甚至这柄“崤铗”最出名的,便是那独角。
昔年赢主穆公急于东进,持“崤铗”出肴山,却被伏击,三军尽没。
便是国器“崤铗”都因此被折断一角以示羞辱。
所以怎么能不认识这柄剑的?
这柄剑和儒家的关系可不比那口‘仁’要来的差了。因为这柄剑还引出了后来的‘独尊儒术,罢黜百家!’
墨衣客心里闪过无数不解,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总不能如此直白的对着一个大修问:‘您是不是太孤陋寡闻了一点?’
恰在此刻,他又惊闻那老叟居然叹了口气的说道:
“嘿嘿,娃娃,你可把老头子我也给问住了,这柄剑啊,我就知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旁的,那是真不知道了。哦,对了,对了,最多啊,就是知道一点你说的那个。”
听见这回答的墨衣客彻底愣住了。
不是,怎么你们两个都不知道的?
在墨衣客想来,这两人修为都在他之上,年岁也更久。
所以为何这么出名的一柄剑会不知道的?
‘难道还是我自己的问题?’
心气早就丢光了的墨衣客,在接连走眼之后,便忍不住怀疑起了自己。
‘会不会,想要修行修的更远,就得这般不为外物而动?不然,为何接连两个老前辈,都是这般表现?’
正当墨衣客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又又惊闻杜鸢笑着指了指老叟道:
“老先生啊,这些,不是您自己琢磨出来的吧?”
见杜鸢自己搞明白了关键,知道藏不住的老叟也是嘿嘿一笑道:
“哎呀,叫你个小娃娃给看出来了啊!嘿嘿,实不相瞒,这些的确不是老头子我能知道的。”
老叟说着更是指了指自己道:
“我就是一大字不识一个的粗笨人,那里知道这些门道的?”
“那你为何知道此间藏了剑?”
墨衣客再也忍不住的失声发问。
虽然没人知道,但他感觉自己好像不只是剑没耍明白了
老叟也不知道为何墨衣客如此失态,他只是回忆着往昔道了一句:
“嗯,这个啊,有些年头了。”
想到了这一茬的老叟笑呵呵的往下按了按手掌道:
“当年啊,我和我那乖孙女一样,就这么高,也是在这个地方。不知为啥的撞见了一个文质彬彬的老先生。”
“那可是一看就知道真有学问的人。这些事情啊,就是他给我说的。还说,他就是专门来看看这柄剑的。”
可说到这里,老叟就突然迟疑了起来,因为他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但年纪大了,一时间却又死活想不起来。
只能独自在哪儿愁眉苦思。
就是这可苦了墨衣客了,因为他从这里面听出了点更大的问题——这人已然垂垂老矣,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怎么算都得几十年前了。
但问题是,几十年前那可是天宪最为凶猛的时候,什么人才能在这种情况下,来这儿道出这些给一个山野村夫?
“你,你,你你没弄错?”
被打断思绪的老叟不开心的说道:“这哪能错的,老头子我给人说了几十年了还能记错了?”
他最大的乐趣就是靠着这些说辞赚一赚旁人的惊叹。
那里能记错的?
“可几十年前怎么会有人看出这些,还专门说给你听的?”
墨衣客再也按耐不住心头惊愕。
这比西南和青州的两位爷还要冲击他的认知。
毕竟身持大位的老祖有这般能耐还在他的幻想之内。
也因着这句话来,那老叟忽然一拍大腿道: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当年啊,那位老先生可不是说给我听的,他是叫我说给后来人听的!”
说到这里,他不自觉的看向了杜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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