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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光阳骑着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

    引擎的咆哮声在坑洼不平的乡道上撕开沉闷的空气。

    他心急如焚,脑子里全是养猪场里那些倒沫子、气息奄奄的猪猡,还有黄大河绝望的眼神和王大拐描述的“秦阎王”那三座大山般的“倔劲儿”。

    硫磺皂厂刚见点光亮的前途,仿佛就系在车轮碾起的尘土后面,摇摇欲坠。

    县国营畜牧厂坐落在县城西边,几排红砖瓦房围着一个大院子,空气里常年飘散着牲口粪便、草料和消毒水混合的独特气味。

    门卫是个半大老头,听陈光阳说明来意,又瞥见他裤腿上沾着的泥点子和那股子从乡下带来的烟火气,眼神里就带上了点司空见惯的不耐烦。

    “找秦工?看病?”

    老头慢悠悠从传达室窗口探出头,“哪个单位的?有介绍信没?”

    陈光阳心里咯噔一下。

    介绍信?

    他这养猪场哪有那玩意儿!

    他赶紧堆起笑脸,摸出兜里揣着的一盒好烟。

    拆开封,抽出一根双手递过去:“大爷,麻烦您通融通融。我是解放乡靠山屯养猪场的,不算是公家单位,可这猪病得邪乎,要命了!

    十里八乡就指着秦工救命呢!您帮忙指个路,我们自己去求秦工!”

    老头接过烟,夹在耳朵上。

    却没接陈光阳手里的整盒,抬手指了指最里面那排靠东头的屋子:

    “喏,兽医室。秦工在不在两说,那老头……唉,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

    那一声叹息,跟王大拐的如出一辙,听得陈光阳心又往下沉了沉。

    谢过门卫,陈光阳快步走到兽医室门口。

    门没关严,留了条缝。

    陈光阳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焦躁,敲了敲那扇漆色斑驳的木门。

    “进!”

    一个略显沙哑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威严。

    推开门,一股更浓烈的消毒水味儿和旧书报的霉味儿扑面而来。

    屋子不大,靠墙是一排掉漆的木头柜子,里面塞满了瓶瓶罐罐和发黄的书籍资料。

    一张旧办公桌后,坐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蓝色中山装的干瘦老头。

    头发花白稀疏,一丝不苟地往后梳着,戴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

    他正低着头,用一支红蓝铅笔在一本厚厚的书上划拉着什么,听见有人进来,头也没抬。

    “秦工?”陈光阳试探着叫了一声,语气恭敬又带着急切,“我是解放乡靠山屯养猪场的,我叫陈光阳。场子里猪发急病了,求您老救命啊!”

    秦牧山。

    也就是王大拐口中的老秦头,这才慢悠悠抬起眼皮。

    透过镜片扫了陈光阳一眼。

    那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带着审视和一种近乎冷漠的疏离感。

    他放下铅笔,身体往后靠进吱呀作响的藤椅里,双手交叉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没说话。

    “秦工,”陈光阳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把养猪场的情况尽量简明扼要又突出严重性地说了。

    “……从昨儿后晌突然发作,大的小的全趴窝了,倒沫子,喘不上气儿,耳朵冰凉,眼瞅着一头接一头的不行了!

    我们乡里的兽医看了,说是从没见过这症候,一点招儿没有!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斗胆来求您老!

    都说您是咱地区牲口行里的定海神针,您老发发慈悲,去给瞅一眼,救救我们场吧!车就在外面,路我熟,不耽误您老功夫!”

    陈光阳说完,眼巴巴地望着秦牧山,心提到了嗓子眼。

    办公室里一片沉寂,只有墙上一个老式挂钟“咔嚓咔嚓”的走秒声,敲得人心慌。

    秦牧山沉默了几秒钟,端起桌上一个积满茶垢的搪瓷缸子,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浓茶。

    他把缸子放回桌上,发出“哐”的一声轻响,这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铅块一样砸下来:

    “哪个单位的养猪场?”

    陈光阳心里一紧,知道那“第一座大山”来了。

    “解放乡……靠山屯的,是我们几个社员自己办的……”

    “哦,私人养殖户。”

    秦牧山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眼神里的疏离感更重了。他没再看陈光阳,目光重新落回桌上的书页。

    “厂里有规定。我主要负责厂内牲口防疫和公家单位的技术支持。私人方面的问题……不方便插手。”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容易惹是非,也坏了规矩。”

    “秦工!”陈光阳急了,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啊!那可都是活生生的牲口,是我们一村人的指望!

    这要是全瘟死了,我们可就真完了!求您老破个例!诊金您说多少都行!”

    陈光阳这话是咬着后槽牙说的,他知道这是秦牧山最忌讳的“铜臭味儿”,可眼下实在顾不上了。

    果然,秦牧山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嫌恶。

    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刺陈光阳:“诊金?哼!老头子我干这行几十年,缺你那三瓜俩枣?”

    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讽刺,“我再说一遍,这是原则问题!非公家单位,一律免谈!请回吧!”

    他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重新拿起桌上的铅笔,低头看书,摆明了送客。

    “秦工!您……”

    陈光阳还想再争取。

    “出去!”

    秦牧山头也不抬,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冷漠,“别在这儿杵着耽误我工作!再不走,我叫保卫科了!”

    真年月,工人才是爹!

    所以这么说,陈光阳还真没招!

    最后一丝希望像被针扎破的气球。

    王大拐说的没错,这老头就是块茅坑里的石头。

    又臭又硬!

    原则?规矩?

    在他眼里,那些快死的猪,还有他们这些乡下人的死活,根本比不上他那点破规矩重要!

    就在陈光阳心灰意冷的时候。

    一个清脆中带着惊讶的女声突然从门外走廊传来:

    “陈大哥?!”

    这声音有点耳熟。

    陈光阳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走廊那头,一个穿着水红色碎花小袄、挎着个藤条篮子、梳着两条乌黑油亮大辫子的姑娘正快步走过来。

    俏丽的脸上满是意外和惊喜,正是他之前救过的柳枝儿!

    “柳枝儿?”陈光阳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怎么会出现在县畜牧厂。

    柳枝儿几步跑到近前。

    “陈大哥?你这是咋了?”

    她目光扫向兽医室,又看到坐在里面脸色不虞的外公,聪明如她,立刻猜到了几分。

    她爹柳老蔫是厂里的老职工,她今天是来给爹送新纳的鞋垫,顺便看看姥爷的。

    陈光阳张了张嘴,嗓子眼发干,苦涩地摇摇头:“没,没事儿……枝儿妹子,你咋在这儿?”

    柳枝儿抿了抿嘴,没直接回答,而是转头看向屋里,带着几分娇憨和亲昵地喊道:“姥爷!是我,枝儿!”

    办公室里的秦牧山听到外孙女的声音,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了。

    他放下笔,抬起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嘴角甚至难得地牵起一丝温和的笑意:“是枝儿啊?快进来!今儿咋有空跑姥爷这儿来了?”

    柳枝儿没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口。

    先看了看陈光阳,又看了看自家姥爷,脆生生地问道:“姥爷,刚才……陈大哥找你是有事儿吧?你咋不帮帮人家呀?”

    秦牧山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瞥了门外的陈光阳一眼,轻咳一声:“枝儿,大人的事儿你不懂。厂里有规定,私人养殖户的事儿……”

    “哎呀,啥规定不规定的!”

    柳枝儿不等秦牧山说完,就提着篮子径自走了进去,语气带着点撒娇的埋怨。

    “姥爷,你知道他是谁不?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前些日子的陈大哥啊!”

    “啥?是他?!”秦牧山脸上带着尴尬。

    她可没说听外孙女说陈光阳当时是怎么救她,又给她送回家。

    最后之前他看不上那个对象,也是陈光阳给赶跑的!

    他之前还以为是同名同姓呢。

    结果原来是一个人!

    这下可咋整?

    秦老头一下子犯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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