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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光阳一听“养猪场出事儿了”。刚才涮烤店开门红的喜悦像被兜头浇了盆冰水,瞬间透心凉。
他脸上的笑“唰”地冻住,一把攥住王大拐的胳膊,声音都紧了几分:“养猪场咋了?王叔,你快说!”
王大拐额头上青筋直蹦,说话都带了颤音:“坏菜了!坏大菜了光阳!那猪……那猪圈里的猪,从昨儿后晌开始就不对劲儿了!
大的小的,全蔫巴了!今早更邪乎,趴窝的趴窝,打蔫儿的打蔫儿,不少还‘呼哧呼哧’倒沫子,眼见着……眼见着怕是要一头接一头地折啊!”
“哎呦我草。”
陈光阳皱眉。
养猪场!
那可是他整个摊子里的命门!
硫磺皂厂刚支棱起来,正嗷嗷待哺等着猪油脂呢!
这要是猪瘟起来,断了油脂来源,皂厂立马就得抓瞎,刚打出来的局面非得砸锅不可!
“走!赶紧去看看!”陈光阳再顾不上刚赶路回来的疲惫,拔腿就跟着王大拐往养猪场方向猛跑。
养猪场离屯子不远,没到跟前,一股子不同寻常的酸腐恶臭就顶风飘了过来。
比平时猪粪那股子沤味儿更冲、更钻鼻子,直往人脑仁里钻,让人心头发慌。
进了场子大门,陈光阳的心猛地一沉。
往日里那哼哼唧唧、活蹦乱跳、拱食槽抢食的热闹景象全没了,只剩下死气沉沉!
大猪们瘫在圈角,肚子贴着冰凉的水泥地,眼神涣散,鼻子偶尔抽动一下,发出微弱的、带着痰音的呻吟,像是拉破了的风箱。
小猪崽们挤成一团瑟瑟发抖,连拱食槽的力气都没了,不少嘴角还挂着黏糊糊的白沫子,洇湿了身下的干草。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病恹恹的死寂,只有猪只粗重艰难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像垂死的哀鸣。
黄大河正蹲在一个猪圈门口,那张本就黝黑的脸膛子像糊了一层厚厚的锅底灰,头发被抓挠得跟鸡窝似的,几根白发倔强地支棱着。
他听见脚步声抬头,陈光阳看到他嘴角赫然起了两个亮晶晶的大燎泡。
眼睛里爬满了红血丝,嗓子也哑得劈了半截:“光阳哥……你可来了!瞅瞅!这……这可咋整啊!”
他用那双布满老茧、沾着泥污的手颤抖着指向圈里,声音里带着哭腔,“邪门了!一点征兆没有,‘哗啦’一下子全趴窝了!跟商量好似的!我们把食槽水槽刷了八百遍,青料精料都换了干净的,瞅着比我自己吃的还上心!可一点不见好啊!
这……这架势,怕不是……”黄大河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但那意思谁都明白……怕是惹上要命的猪瘟了!这玩意儿一传一片,绝户的勾当!
陈光阳的心沉到了谷底,砸得五脏六腑生疼。
他虽然不是兽医,但农村长大,见过猪生病。
眼前这景象,太熟悉也太瘆人了。
十有八九是恶性的传染病!
他二话不说,蹲下身凑近离得最近的一头半大的克朗猪,那猪眼皮耷拉着,呼吸急促得肋骨根根凸起,肚子一抽一抽地痉挛,对走近的人连一点最基本的反应都没有,眼神都散了。
陈光阳伸手摸了摸猪耳朵,冰凉!
他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了。
“不行!得赶紧找兽医!”陈光阳猛地站起身,语气斩钉截铁,像砸进冻土里的铁钉子。
“再耽搁下去,这一圈猪都得报销!一头都剩不下!”
“兽医?”
黄大河一听更愁了,粗糙的大手使劲拍着自己打补丁的裤子大腿,啪啪直响,唉声叹气:“光阳啊,我们解放乡拢共就张瘸子那么一个半吊子兽医,就会劁猪骟蛋,再不就给牲口抹点紫药水红药水对付外伤!碰上这邪乎病,他来了也白搭!刚
才我打发人去找他,他过来瞅了两眼,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片药都没敢开,说从没见过这症候,怕给治死了担责任,脚底抹油溜得比兔子还快!这会儿估计躲家里炕头装病呢!”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
养猪场里的酸臭死气混着绝望,像块千斤大石压得人喘不过气。
跟着来的二埋汰急得额头上汗珠子直冒,顺着黑红的脸膛往下淌:“那……那没别的法儿了?眼睁睁瞅着?”
陈光阳眉头拧成了个死疙瘩。
脑子里像过筛子一样飞快地把认识的人、知道的门路都过了一遍。
解放乡是指望不上了,那就得往上看!
县里!
他猛地想起个人来,眼睛一亮,看向王大拐:“王叔,我记得县里不是有个国营畜牧厂吗?他们那儿肯定有好兽医!技术高的老师傅!”
王大拐一听“县里畜牧厂”。
脸上的焦灼里又添了几分难色,咧了咧嘴,重重叹了口气:“哎呦喂,光阳,你说畜牧厂那个老秦头啊?
人是真有本事,在咱们整个红星市地区都数得着的牲口大夫!治牛治马治猪,一把好手!听说还出过书哩!可……”
他吧嗒了下嘴,脸上的褶子更深了。
“那老头……唉,那老头是属驴的,脾气倔得能把南墙撞个窟窿!性子还特独,架子大得很!比那县长的谱儿都大!”
“咋个倔法?架子能有多大?”陈光阳紧盯着问。
“嘿!别提了!”
王大拐掰着手指头,唾沫星子横飞地数落开了,仿佛那老秦头的倔脾气就在眼前晃悠,“第一,非公家单位的牲口,他轻易不伸手!说是怕担‘资本主义尾巴’的嫌疑,怕沾上‘私’字,有损他国营身份!觉悟高得吓人!
第二,这人清高得很,县里那些头头脑脑找他,他都爱答不理的,鼻孔朝天,更别说咱这乡下土包子了!去年公社刘书记家的牛病了,托人请了三趟,愣是没请动!
第三,听说他看病认死理,不合他眼缘的,给座金山都不去!以前邻县有个大老板,费老鼻子劲把他从县里请到乡下给牛看病,结果到了地方,就因为主家递烟慢了半拍,他觉得看不起人,立马掉头就走,那老板开拖拉机追出去二里地,八匹马都拉不回头!你说这人倔不倔?好不好请?”
王大拐说完,又是重重一叹,那叹息声沉甸甸的,“找他?难!比登天还难啊!咱这养猪场,在他眼里,怕是连草台班子都算不上!”
黄大河在一旁听着,那心是彻底凉了半截,从脚底板一直凉到头发丝。
他扭头看着圈里那些气息奄奄、平时被他当宝贝疙瘩伺候的猪,眼圈“唰”地就红了。
这可都是钱啊!
是厂子的命根子!
是他黄大河起早贪黑的心血!
眼瞅着就要一个个咽气儿了,他“噗通”一声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肩膀一耸一耸,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像个无措的孩子。
陈光阳沉默了片刻。目光缓缓扫过一排排死气沉沉的猪圈,那些蔫头耷脑、连哼唧都费劲的猪仿佛都在发出无声的哀鸣。
硫磺皂厂刚刚起步的热火朝天景象也在他脑海里闪现。
那些等着油脂下锅的皂坯,王行他们知青充满干劲的眼神……不行!
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不管他有多倔!脾气有多驴!架子有多大!路有多远!有多难请!咱们都得去请!”
他豁然转身
“王叔,不管是啥,总得先试一试看看!”
“他妈了个逼,想全都是问题,干全都是答案!”
话音刚落,返回身到家里,骑着摩托就重新杀向县里面。
黄大河看着陈光阳那决绝的背影,再看看圈里垂死挣扎的猪,狠狠抹了把脸,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喃喃地、带着哭腔吐出几个字:“光阳哥……全靠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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