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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国皇后,母仪天下,统摄六宫。考其名位,承天地阴阳之序,合乾道而应坤德,上以承宗庙之祀,下以范四海之俗,实为礼法之所系、社稷之所托。
然而,就是这样贵不可言的存在,竟然也有遭到弹劾的一天!
不足一日,常朝争议已然传遍京畿,并以一种相当惊人的速度,传遍天下。
一时间,士庶震动,人声鼎沸。
齐国公府。
中堂悬轴,主次分序。
自主位以下,一人一椅,皆是置有一尺许小木几,上摆瓜果、糕点、清茶。
齐国公、平宁郡主、齐衡、申氏,齐聚一堂。
“什么?”
申氏一惊,锦帕紧握:“官人特意登门拜访,质问了江阁老?”
齐衡点头。
“衡儿。”平宁郡主唤了一声,面有忧虑。
那可是江阁老!
先帝在位之时,那位就是独一档的宠臣,几乎是一手策划了皇位的传承。
秘密立储法、“好圣孙”之言,无一不代表着其对皇位传承的影响力。
其后,更是有开疆拓土两千里之壮举,史书留名,千古流芳。
自新帝登基以来,更是风光不减,荣宠万分。
三十岁就入阁,非但得有过人之政绩、功绩,也得有君王的信重才行。
这样的人物,竟然被人直愣愣的登门质问。
万一要是心生不满,起了打压之心,衡儿的仕途可就要被毁得一干二净。
“皇后无大错,诞有皇子,更是与官家有过共苦经历。若是就此废立,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齐衡郑重道:“礼法纲常,断然不可胡来。”
简而言之,就是认为判得太重。
堂堂皇后,不该没有“容错率”。
“这”齐国公扯着胡须,无奈一叹。
这孩子,还是没有吃过大亏,
为人正直,这是优点。
可若是太过正直却不知变通,那就是灾祸。
区区七品,竟敢登门质问阁老,一旦惹人厌烦,仕途真就是别人一句话的事情。
“我且书信一封,让父亲从中调和。”申氏银牙轻咬,决然道。
关乎丈夫的仕途,由不得她不重视。
“不必。”
齐衡摆手,平静道:“以江阁老的影响力,若要贬一七品小官,没有谁拦得住。”
要是江昭真的有意贬他,恐怕大娘娘都得无力回天,更遑论申氏一门。
一方面,大娘娘也是深宫之人,不可能太过干预朝政。
另一方面,堂堂阁老要是贬一七品小官都成问题,那可就近乎是在打脸。
是以,但凡江昭下定决心要贬他,那就真的能贬!
齐国公、平宁郡主夫妇相视一眼,暗自皱眉。
越是权贵门第,就越是清楚“阁老”二字所代表的权势。
但凡存心强权打压,三品大员都可能被秒杀,更遑论七品?
“可也不能干等着,什么都不做吧?”
申氏紧握锦帕,关切道:“顾二叔与江阁老是友人,不若让顾二叔从中调和?”
齐衡摇摇头:“不必!”
相比起方才,语气中更多了一丝强硬。
这辈子,不论求谁,他都不可能求到顾廷烨的头上。
沉默了几息,齐衡道:“谏官上奏,偶有触犯逆鳞,遭贬不足为奇。”
从上门质问的那一刻,他就有了遭贬的心理准备!
宁远侯府。
祠堂。
几十道牌位,擦得干净反光。
“呼!”
吹了口气,顾廷烨手持三炷香,肃穆沉凝,插进香炉。
香炉上首,恰好是五道牌位。
故宁远侯顾公讳偃开之神位、故顾氏宗子廷煜之神位、故宁远侯夫人顾母秦氏之神位、故宁远侯继夫人顾母白氏之神位、故宁远侯续夫人顾母秦氏之神位!
顾廷烨垂手,望了几眼。
老父亲、大哥哥、秦氏大娘子、生母白氏、小秦氏。
都死了!
小秦氏“菩萨心肠”,差点毒死老父亲。
老父亲心中有亏,终究是下不了狠手。
最终,这一任务还是落到了他的头上。
小秦氏,不幸偶感风寒,难治身亡!
具体的病逝时间,差不多是在老父亲病逝百天左右,就跟着一起西去。
其后,便是官家登基,好友江昭入京,他受诏“夺情”入边。
也就是说,连着去世两位长辈,他也就丁忧两年左右而已。
至于大哥哥顾廷煜?
那位是真的病逝,并非偶感风寒。
故人已矣。
诺大侯府,猛地少了三人,竟是有种冷清的错觉。
蒲团上,盛明兰抚着肚子,点燃三炷香,三叩首,插进香炉。
“都求了什么?”顾廷烨扶起妻子,好奇道。
盛明兰一怔。
“自是求母子平安,求祖宗保佑!”
“万望莫要如同皇后娘娘一样,触怒主君,被废为妾。”盛明兰嫣然一笑,挑眉道。
“皇后娘娘被废,那是活该。”顾廷烨面上一肃,断然道:“堂堂皇后,母仪天下,却是乱嚼舌根,妄图沾染边疆军政,动摇军心。”
“德不配位,合该废之!”
边疆杀伐,最怕的就是不通兵略的文官胡乱插手,影响布局。
皇后高氏举荐外戚入边,意欲分散兵权,制衡监督,实则跟文官入边插手武将布局,没有太大区别。
这样的操作,无疑是非常受武将厌恶。
“咳!”
咳嗽了一声,面容稍缓,顾廷烨调笑道:“小娘子要想不被废,就服侍好你官人我。兴许你官人心肠好,一生就你一人。”
“我不信。”盛明兰摇头。
让丈夫一辈子不变心,实在太难。
相较而言,还是老老实实的过日子更容易一些。
手上有点小钱,有丫鬟仆从,即便丈夫变了心,日子也一样能过下去。
积英巷,盛府。
“官家,竟是起了废后之心?”
盛老太太放下茶盏,颇为惊诧。
右都御史,堂而皇之的弹劾皇后,建议废而新立。
此事,肯定有官家的授意。
“官家心中积怨已久,长达百余日都不曾临幸皇后。”
“近来,皇后更是连连犯下忌讳。”
“官家起了废后之心,不足为奇。”
盛纮抚须道:“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都已陆续表态站队。”
盛老太太点头。
她就是有些意外而已。
毕竟,皇后母仪天下,意义非凡。
约莫几息,盛老太太想起什么,忽的道:“皇帝废后,百官站队。姑爷与王老夫人争起来,盛家也得站队啊!”
“王老夫人与王舅父,就要抵京了吧?”
盛纮一怔,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岳母王老夫人,最是心疼大女儿王若与,此次入京,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孩儿自是与昭儿站在一起。”盛纮道。
别看王老夫人能折腾,在地方上更是颇有脸面。
一旦入京为官,那就狗屁不是。
京城一块板砖砸倒十人,起码有一人是入了品的小官。
盛老太太点头。
站队姑爷,总不会错的。
熙丰元年,四月末。
文德殿。
文武百官,有序班列。
丹陛之上,赵策英抚膝垂手,徐徐道:
“内外百司,尽可上言。”
“陛下,万万不可废后!”
仅是一刹,就有一名老年御史走出,手持笏板,目光坚毅:“嫡子为国本所系,若废皇后,则嫡子身份存疑,恐凭生祸患,祸起萧墙。”
左副都御史,吕溱!
正三品,御史一道的三号人物。
赵策英向下望去,暗自皱眉。
皇后无有根基,何来三品大员为她说话?
“陛下,不可废后啊!”
末尾,一名五品御史走出,沉声道:“陛下因私爱废后,恐天下谓陛下重色轻德,难称明君。”
“臣以为,万万不可废后。”又是一名御史走出,着五品红袍。
“臣附议!”一人附和道。
“臣附议!”
不断有人走出,或是御史,或是宗室,态度坚决。
赵策英望了几眼,脸色一黑。
御书房。
“啪!”
君臣相对,赵策英一拍几案,面有怒意:“皇后几次犯错,竟也有不少人为其说话。”
“这是为何?”赵策英甚是不解。
皇后册立仅是一年,就有足足百余日未行“朔望之礼”。
但凡是有点脑子,就知道他心中已是非常厌烦皇后。
废后之议,肯定是有他的暗中授意。
然而,竟然还是有不少人反着干,持反对态度。
须知,皇后可是毫无政治根基,几位外戚甚至都没资格上朝参政。
这种情况下,还跟皇帝对着干,要必要吗?
江昭沉吟着,平静道:“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
“有利?”赵策英疑惑道。
“有。”
江昭点头:“一,铮言上奏,可博名。”
“此举,就连范文正公,亦曾施行。”
御史、谏官,主要职责就是“侍从规谏,补阙拾遗”。
这一批人,实为一等一的文官清流,最是注重名声,也最是擅长博名。
犯颜直谏、与天子争是非,就是最好的博名方式之一。
这么做,无论成功与否,大赚的可能性都非常之高。
要是真的让劝谏成功,那就可以凭此得到皇后的感激。
一旦熬到小皇子登基为帝,那回报率就更是惊人。
要是劝谏不成功,皇帝动怒,御史、谏官因上谏而遭到判罪、流放,则是有机会名留青史,于史书中留下“直臣”之名。
这一招,就连范仲淹都试过。
昔年,先帝废郭皇后,范仲淹就曾直言上谏,反对废后。
最终结果,自是成功废后,范仲淹贬谪一方。
可也因此,范仲淹声名大噪,被视为“忠直之臣”,积累了相当雄厚的政治资本。
不久,便因名声而重新启用,召回入京,一步一步走上入阁拜相的路子。
上“铮言”,绝对是一等一的低投资、高回报方式。
御史、谏官有意借此上奏,搏一搏名声,也不稀奇。
“二、谏官试探。”
江昭继续道:“那些人,主要是试探御史台和谏院的权力范围。”
若说博名是一个人的操作,那么试探就是一堆人的操作。
御史台、谏院两大衙门,主要就是围绕百官和君王展开。
君王包容性强,御史台、谏院的人就能放肆一点。
一如先帝执政,御史台、谏院的权力就相当之大,出言骂皇帝都是常态。
如今,新帝登基,对于御史台、谏院的容忍度不太确切,自是有人上奏试探一下。
要是包容性好,那就更进一步,越来越放肆,越来越试探。
“三、政治投机。”江昭说道。
任何时候,都不缺政治投机者。
一如从龙,本质上就是一种政治投机。
一旦成功,就此一步登天。
皇后废立之事,自然也不缺政治投机者。
截至目前,皇后之子赵俊可是唯一一位皇子。
这就是皇后的大功。
有大功而无大过,自是有一些政治投机者选择赌一把。
毕竟,史书之上,的确是不乏一些“废立未成”的例子。
要是皇帝的性子不够强硬,就可能选择服软,废后之事,就此作罢。
江昭抬眉,没有继续说。
其实,还有第四条。
士大夫集团的试探!
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并非是假话。
大周的文官,的确是相当强势。
这一点,从三位一体的宰辅大相公,就可窥见一二。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内阁首辅、枢密院枢相,实权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大。
余下的五位大学士,也是“二位一体”的存在。
参政政事、内阁大学士!
自从太宗皇帝以来,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已然是纯粹的政治传统,而非空话。
如今,新帝登基,自是免不了磨合与试探。
毕竟,不是谁都是江昭一样的宠臣。
反对废后,本质上是反对“皇权过于任性”。
也即,限制皇权。
士大夫要确保皇帝重视礼法,受限于礼法,不能无法无天。
此次试探,御史、谏官都是刀子而已。
赵策英点头,沉吟起来。
约莫一炷香,赵策英摇摇头。
太废脑子了!
“何解?”赵策英期许的问道。
“废后轻礼法,立后重礼法。”江昭如是道。
士大夫的本质需求就是皇帝不能太过任性,必须得受到礼法的约束。
立后之时,大办特办,表现对礼法的重视,就能解决问题。
当然,这是从大局上解决问题。
细枝末节上,一些人该贬还是得贬。
站错了队,不可能没有代价。
赵策英了然。
江府。
中门大开,江昭徐徐步入。
“主君。”书童禾生走近,呈上一道帖子。
【谨詹于熙丰元年五月五日酉时,假座寒舍,薄具菲酌,与江氏、盛氏及王氏门生故吏小酌叙话、还望外孙女婿务至,不得阙。
伏维阖府团聚,以叙天伦,并慰久念。
婺州兰溪王氏,王老太夫人谨订!】
务至,不得阙?!
江昭一怔,连连眨眼,继续认真的读了一遍。
这年头,还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猖狂!
霎时,江昭面色一冷。
“烧了吧。”
王老太太,还真是当惯了土霸王。
王老太师在世,都不见得敢这么倚老卖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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