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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部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李云龙那一声声的质问,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田城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军长,我理解你的心情。六团的弟兄,也是我的弟兄。但是……”
他顿了顿,迎着李云龙要杀人的目光:“但是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你现在把预备队都填进去,把那片林子轰成平地,结果是什么?”
“结果就是我们用几万发炮弹,去换几百个躲在树后面、抱着炸药的疯子。”
“我们把‘阎王林’烧光了,还有‘阎王坡’、‘阎王沟’,整个流球岛,处处都可以是他们的‘阎王殿’!”
“我们有多少炮弹,有多少兵力,可以跟他们这么耗?”
“那你说怎么办?!”李云龙一把将桌上的文件扫到地上,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狮子:“就让六团的弟兄们白死?眼睁睁看着这帮杂碎用自行车、用摩托车,把我们的防线撞得稀巴烂?”
“当然不是!”田城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们不能用我们的短处,去碰他们的长处!他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下一条烂命!他们就是要跟我们换命!”
“我们一万块一杆的自动步枪,装备到牙齿的精锐士兵,跟他们那些连枪都快拿不稳的老弱病残去一换一?军长,这笔账,划不来!”
“划不来?”李云龙冷笑一声,指着自己的胸口:“你去跟六团三千多条冤魂说,他们的命划不来!”
“我的意思是,我们得换个打法!”田城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拿起一根指挥棒:“这帮疯子,他们不是军队,他们是武器。”
“是牛岛满那个老鬼子手里的,一次性的、会走路的炸弹。对付炸弹,你不能用身体去堵,你得让它在安全距离以外就爆炸!”
指挥部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沙盘上。
田城用指挥棒在“阎王林”的外围画了一个圈。
“我们犯的第一个错误,是轻敌。我们以为登陆成功,就是胜利了一半,士兵们的心气太高,戒备心却降到了最低。”
“第二个错误,是我们的战术被地形克制了。步兵在丛林里,视野受限,重武器跟不上,很容易被小股敌人渗透、分割、包围。”
“那些自行车、摩托车,在开阔地带是靶子,但在这种地方,就是致命的毒蛇。”
他抬起头,看着李云龙:“军长,你刚才说要调喀秋莎来,这个想法没错。但不是为了泄愤,而是为了清场。”
他的指挥棒在地图上划出几条平行的直线,将“阎王林”分割成一个个长条形的区域。
“我们用火箭炮和重型迫击炮,沿着这几条线,打出几条隔离带。不需要把整个林子都烧了,只需要烧出几十米宽的焦土通道。”
“把这片该死的丛林,变成一块块我们可以控制的棋盘。然后,步坦协同,以坦克为移动堡垒,步兵跟在后面,像梳子一样,一格一格地梳过去。”
“坦克上的高射机枪和同轴机枪,专门负责清理五十米以外的目标。”
“步兵用手里的自动步枪和火焰喷射器,解决靠近的敌人。”
“遇到他们冲锋,不准硬顶,立刻后撤,让坦克和后面的火力小组来处理。”
“一句话,把我们的火力优势发挥到极致。我们不跟他们玩巷战,不跟他们钻林子。”
“我们就用钢铁和烈火,堂堂正正地碾过去!他们不是喜欢玩自杀冲锋吗?”
“好啊,老子给他们修一条直通地狱的VIP通道!”
田城的话,让整个指挥部里压抑的气氛为之一变。
李云龙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狠厉所取代。
他盯着沙盘,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这个计划,很粗暴,很费弹药,但听起来,确实是目前最有效的办法。
“还有,”田城补充道:“我们必须让士兵们明白,他们面对的不是正常的敌人。根据后方情报部门的分析,日军在岛上的兵员,除了少数精锐,剩下的都是些什么人?”
“六七十岁,胡子白了的老头;十二三岁,还没枪高的孩子;还有从医院里拉出来的,缺胳膊少腿的伤兵。”
“牛岛满已经疯了,他是在用整个流球的霓虹人,来给我们陪葬。对付这群人,不能有任何的怜悯和犹豫。”
“开枪,就是我们对他们最大的仁慈。”
李云龙沉默了。
他想起自己刚参军那会儿,也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
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的敌人,会是一群孩子和老人。
这已经不是战争了,这是一场屠杀,一场被逼无奈的屠杀。
“他娘的……”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传我命令!就按田参谋长的计划办!告诉炮兵,老子不要钱,只要炮弹!”
“把那片林子给我烧出几条跑道来!告诉坦克营,把油加满,把机枪子弹压满仓!老子要让小鬼子知道,什么叫铁王八!”
他转身,大步走向指挥部外面,声音如同滚雷:“警卫营!跟我走!老子要去前线亲自督战!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自行车轮子快,还是老子的履带硬!”
……
丛林的黄昏,带着一种腐烂的甜腥气。
王潇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每一次呼吸,都把又湿又热的空气吸进滚烫的肺里。
左腿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那种钻心的疼痛,却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头。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饥饿和干渴折磨着他,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不止一次地摔倒,又不止一次地拄着那支比他生命还重要的步枪,挣扎着爬起来。
他必须活下去。
这个念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刺穿着他混乱的意识。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要回去,他要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军长,告诉那些还在往前冲的弟兄们。
他靠在一棵大树下,从口袋里摸出了半块沾着泥土的压缩饼干。
这是他身上唯一的食物。他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像品尝山珍海味一样,慢慢地咀嚼着。
干涩的饼干划过他干裂的喉咙,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从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传来。
王潇的身体瞬间绷紧,几乎是本能地举起了步枪,瞄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的心跳得像擂鼓,手心里全是冷汗。
灌木丛晃动了一下,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
那是一个霓虹兵。不,准确地说,是一个穿着不合身军装的男孩。
他的年纪看起来比王潇还要小,可能只有十四五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只是被硝烟和污垢弄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他手里端着一支比他还高的三八大盖,另一只手,则提着一个瘪了一半的水壶。
那个男孩显然也没想到这里有人,他吓了一跳,身体一僵,手里的水壶“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四目相对。
王潇的食指已经搭在了扳机上。
他只需要轻轻一扣,这个男孩就会像他在战场上打倒的那些“敌人”一样,变成一具尸体。
可是,他迟疑了。
眼前的这个男孩,让他想起了村口的二狗子。
二狗子也差不多这么大,去年还跟在他屁股后面,嚷嚷着长大了也要当兵,保家卫国。
男孩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那双眼睛,又黑又亮,像受惊的小鹿。
王潇的脑海里,闪过李二牛倒在血泊中的样子,闪过周大海营长被炸得粉身碎骨的土坡,闪过那些骑着自行车、脸上带着诡异笑容冲向他们的日军。
愤怒和仇恨,像毒蛇一样重新噬咬着他的心脏。
就是他们!就是这帮畜生!管他是老的还是小的,穿上这身皮,就是敌人!
王潇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手指开始用力。
就在他即将扣动扳机的那一刻,那个男孩突然做出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没有举枪,也没有冲上来,而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合十,对着王潇不停地磕头,嘴里用日语快速地说着什么。
王潇听不懂日语,但他能从那男孩的语气里,听出哀求和绝望。
男孩一边磕头,一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洼地,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做出喝水的动作。
王潇皱起了眉头。他顺着男孩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片洼地里,似乎积存着一些雨水。
这个小鬼子,是在向他讨水喝?
荒谬。
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来的讨水喝?
王潇的枪口依旧稳稳地指着男孩的脑袋。
他看到男孩的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有一种对生存最原始的渴望。那种渴望,和他自己一样。
寂静的丛林里,只听得到两个年轻士兵同样剧烈的心跳声。
王潇的内心在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开枪,消除任何潜在的威胁。
但某种东西,某种比仇恨更深沉的东西,让他无法扣下扳机。
他想起了新兵营里,教官声嘶力竭地吼着:“记住!上了战场,你们就不是人,是杀人机器!你们的敌人也不是人,是必须消灭的目标!”
可他现在看到的,不是一个目标,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会害怕,会口渴,会跪地求饶的,和他差不多的半大孩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终,王潇缓缓地,放下了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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