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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在ICU走廊里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秦丽丽盯着腕间的手表,秒针每跳动一下,都像在切割她的神经。林锋被推进去做最后一次透析时,枯瘦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老人眼底蒙着一层浑浊的翳,却仍努力扯出一个笑,喉间发出含混的音节:“丽丽......“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密集起来,像暴雨前的急鼓。秦丽丽跪在病床边,握住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感受着温度一点点从掌心流失。林锋的嘴唇开合数次,终于清晰吐出那句话:“人生真短,回不去了......走到门口就没力气了,一动就晕......医生说我是风前烛,雨里灯......“
她想起三个月前,老人还能在阳台上种韭菜,佝偻着背给她熬莲藕排骨汤。那天他站在厨房门口,突然扶着墙滑坐在地,搪瓷盆摔在地上发出钝响。现在那些装着中药渣的瓦罐还摆在窗台,罐沿凝着深褐色的痕迹,像干涸的泪痕。
“爸,您别说了......“秦丽丽把脸贴在他手背上,声音哽咽得不成形状。林锋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指节,像小时候替她擦掉眼泪那样。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尖锐起来,他的目光越过她,望向病房外的走廊,瞳孔里映着惨白的灯光,最后定格在某片虚空里——那是看向她养母遗像的方向,相框里的女人永远穿着蓝布衫,嘴角含着温柔的笑。
葬礼那天飘着细雨,骨灰盒上的照片里,林锋穿着她买的藏青色中山装,领口别着枚旧钢笔帽改制的领带夹。这是他最珍视的物件,年轻时当民办教师用过的钢笔,笔尖断了,就把笔帽磨平当装饰。秦丽丽摸着冰凉的大理石墓碑,忽然想起他常说的话:“人这辈子就像油灯,油尽灯枯时,能有个人替你添把柴,就够了。“
她在墓碑前种了两株绿萝,根须沿着石缝蜿蜒生长。离开墓园时,雨停了,天边浮着淡紫色的云,像养母生前织的粗布围裙。
两年后。
画室的百叶窗滤下斑驳的光,秦丽丽正对着画布调赭石色,门铃突然响了。她沾满颜料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开门时,看见个穿浅灰风衣的男人抱着花盆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伞骨滴在玄关地砖上。
“秦老师,我是苏浮沉,来送您订的蓝雪花。“男人抬头,睫毛上挂着水珠,笑起来时眼角微弯,像盛着一汪清泉。他比她矮半头,这个发现让秦丽丽微微一愣——自从肖汉之后,她很少接触比自己年轻的异性。
“谢谢,放阳台吧。“她侧身让他进来,注意到他脱鞋时先把鞋底在蹭鞋垫上蹭了又蹭,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亚麻籽油的气味,他盯着墙上那幅未完成的油画,画中是片被暴雨冲刷的向日葵田,金黄的花瓣零乱地铺在泥地里。
“这幅画......好像在哭。“他忽然说,指尖悬在画布上方几厘米处,仿佛能触到颜料的肌理。秦丽丽握着调色刀的手顿了顿,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形容她的画。过去肖汉总说她的画“太阴郁“,后来她便只画静物。
“蓝雪花喜阳,您记得每天开窗。“苏浮沉把花盆放在阳光能照到的角落,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个小布袋,“这是缓释肥,半个月撒一次就行。“他说话时,后颈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颤动,露出一小片苍白的皮肤,像雪地里的新梅。
此后每周三,苏浮沉都会来送花。有时是带着露水的洋桔梗,有时是插在竹筒里的富贵竹。他总是穿浅色系的衣服,说话声像浸过温水的棉线,柔软却有韧性。有次台风天,他抱着捆向日葵冒雨赶来,花茎上的泥土蹭了满裤腿,却先惦记着帮她关画室的窗。
“您看,花瓣都没打湿。“他把花插进花瓶,水珠从发梢滴在锁骨处,洇开小片水痕。秦丽丽递给他干毛巾,触到他手腕时,发现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像条沉睡的小蛇。
“以前送外卖摔的。“他察觉到她的目光,低头擦头发,“后来跟朋友学养花,才知道泥土比方向盘暖乎。“他笑起来,露出左侧虎牙,“秦老师,您画里的花总像有心事,其实它们晒太阳时,咕嘟咕嘟喝水时,都挺开心的。“
深秋的傍晚,秦丽丽在画架前改一幅滞销的静物画。画布上的玻璃罐里插着几枝枯萎的玫瑰,她盯着看了很久,突然抓起赭石色颜料,狠狠涂在花瓣上。颜料管“啪“地掉在地上,滚到正在擦窗台的苏浮沉脚边。
“要不......“他蹲下身捡起颜料,指尖蹭到她沾在裤腿上的色彩,“试试加些柠檬黄?枯萎的花也有它的光。“他抬头看她,窗外的夕阳正把他的侧脸染成蜜色,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影。
秦丽丽忽然想起养父临终前的眼神,那不是绝望,而是某种释然的温柔。她伸手接过颜料,指尖在他掌心轻轻颤了一下。蓝雪花的藤蔓不知何时爬上了窗台,新开出的花苞像淡蓝色的小灯笼,在暮色里轻轻摇晃。
调色刀在画布上刮出沙沙的响,这次她蘸了大量柠檬黄,让金色从枯萎的花瓣间渗出来,像晨光漫过干涸的河床。苏浮沉站在她身后,呼吸声轻得像画纸翻动的声音。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要下雨了,但她忽然不害怕了——因为有人在身边,陪她等待雨后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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