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陵江案 > 时势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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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风来处,黄沙尽头,同日,辰正三刻,壑山谷口外。

    数十名西夏骑兵的尸首被谷内风沙裹着,沙粒如青盐一般一层又一层撒在深红的翻花伤口上。他们身上干净,刀甲皆已被人拿去,只是赤条条的躺在那里。

    一旁, 尚未被埋没的鲜血一路朝谷内延伸。箭矢到处,尽是横七竖八的汉人商贾尸首。或仰面睁目而亡、或面朝谷口伏地而死。他们身上衣物倒是齐整,只是所有人腰带、胸前布料已被扯破,惯常藏银之处皆被翻开。

    沙地上蹄印蜿蜒,一直去往的谷外往绥远城处。

    “都监,好消息!”蒋秦跳下马背直冲到大帐中。

    “哦?可曾捉得活口?”

    “只捉得一人,已押到帐外……”蒋秦一愣,似是未曾想到狄都监只问活口。

    “好,带他来进来。”狄都监一挥手,两名亲从便用布覆住营中沙盘。

    “跪下!”随着两名持刀军汉一声叱喝,一名只着粗布衫、额上流着血、大腿上还插着半截箭矢的男子颤巍巍跪下。

    “某且问你,你等在此作甚?”狄都监端坐帐中帅令台,朗声问道。

    “禀、禀大帅,小、小的奉令护送、护送青盐商队出壑山谷口……”这有着三四分汉人相貌的党项人牙齿直打颤。

    “嗯?你是何人所属?所驻何处?有多少人马?”听其言说护送盐商,狄都监甚感意外,只是猜度他是否虚言。

    “小人、小人属皇……不,属夏国监军司,驻壑山寨。寨内有步骑二百人,专司护送盐商过壑山谷去盐州。”

    “噢?区区三百人便敢窥我盐州?”狄都监一声冷笑“你不甚老实,看来须得斩一手一脚方吐得真言。”

    “大帅饶命,小人句句属实。”这汉子头如捣蒜一般不停磕头求饶“且看小人母亲是汉人面上饶过小人一命!”

    “哼,光天化日你等为甚敢直出谷来?就不怕我绥远大军?”狄都监把弄着手刀,作势喝到“李元昊怕不是就在壑山谷那一头,先遣你等伪作运盐,实则探我虚实?”

    “大帅,大帅明鉴呐!”这汉子“噗噗噗”在黄沙地上连连叩头“过往盐商自便出谷去盐州贩青盐,只是半年前朝廷筑得绥远城,盐商闻说其余三路皆有流兵劫杀盐商,便央监军司遣兵护送,是以小的被遣到壑山寨。”

    狄都监闻言抬头瞧了一眼侧立一旁的蒋秦,心道:某刚到黄土城也曾听得差遣送过盐商……这劫杀盐商之事他说的也是实情……

    “某问你,李元昊对你等可有说过要起大军?”

    “不,不曾。”这汉子哆嗦着答道“只是转运司传话教我等多运青盐,朝……不,李元昊近来要多卖些青盐、多弄些盐税。”

    “喔……壑山寨附近可有大军巡弋?”

    “无、无巡弋。最、最近的千、千人步骑在壑山寨百里、百里外。”

    狄都监一挥手“带下去吧,与他酒食。你等也都下去。”

    “谢、谢大帅不杀之恩……”众人拉着这汉子退出了帐外,亲从出去时又顺手放下帐幕。

    “说罢,是个甚好消息!”狄都监坐在案上,示意蒋秦不必军礼直立。

    “嘿~此番得青盐百驮有余,共有万余斤。到黑市可换得两百余贯。”蒋秦方才在众人面前冷面而立,随着帐幕垂下,一下便红了起来。

    “哦~那…那些行商人在何处?”狄都监把弄着案上令箭,手臂青筋暴起。

    “黄沙漫天,分不清来者是谁。几阵乱箭过去,便只捉这一个活口捉了来。”蒋秦瞧着狄都监的手,扯了扯嘴角,勉强压下笑意低声道“属下以为,应速运驮三百驮至益州,余下换钱……”

    “你倒是替某算得仔细。”狄都监突然暴起“啪!”令箭直直打断在蒋秦手臂“某瞧得真切,随你出去的士卒回来时带的那些物事,杀人劫财,要当军法!”

    “哎哟~”蒋秦吃痛跳到一边,旋即又摸着手臂凑上来低声道“益州那边尚有盐引不得兑付,依着惯例,这差事恐要在绥远城头上分百十引……此番正好解了此难?”

    “你怎知益州有盐引不得兑付?”狄都监撇了案边那印着朱红大印的文书一眼。

    “某猜的。”蒋秦蹲在案边蹲坐下来“这经年批得茶盐引数十万计,益州哪里产得如此多的盐,若不得边军寻机取些青盐填补,这些依入中法纳军需商贾恐是早闹将起来。”

    话到此处,蒋秦又往狄都监脚边靠了靠“此番只铸铁甲三千便批茶盐引五千,前番韩经略嘱某去公干时,某便已知晓益州榷货务已无盐可兑。此番去陵江县韩经略特嘱‘绥远扼盐州要道,可取青盐补军需用度不足’……”

    狄都监默然,他原以为不涉党争,只消守边杀敌便可报国安民。不曾想坐守一方之时各种腌臜事便都得从他这里过了。若处治则城破,若不治百姓苦,两相权衡只能取其轻。

    “那大人,属下这边去办了。”蒋秦见狄都监低头不语,摸了摸怀中方才斩获的玉扳指便施礼而出。

    风沙打帷幔,冷风入帐来。空折令簇碎,但看铜匣来。

    本为庶民计,却陷边尘黯。除得天狼日,指青复素白。

    北风穿过帷幔一角发出“呜~呜~”地呼嚎,有贴地透过帐底而出,吹向更远的南方。

    千重山外,同一时刻,陵江县女牢。

    李大个蜷缩一角,惴惴不安地低声呜咽:赵县尉说复审后便折脊杖,再配役一年便可回乡。为甚已过数日未有音讯?亦不见娘子孩儿来看我……

    “吱嘎~”牢门打开,寒风雨露飘然而进,给腐臭味的牢笼带来了一丝丝活气。

    “李大个,今日提刑司便有人来复审。”赵正捧着一摞文书站在他面前“且在这些文书上画押吧。”

    “赵县尉、赵县尉,你前几日说过,脊杖后便得出去,为甚这些天还将我一人锁在此处?”李大个看到赵正,眼神迥然,赶紧爬到笼边,扯得锁链哗啦直响。

    “我是说过,我亦说过须得提刑司复审。百十斤汉子像个小女人一般在此哭泣…”赵正将文书摊开,又把墨放好,便指着文书让李大个画押。

    “小、小人不识字……”李大个伸出手来染了墨,却又停在那里“我已当堂招认画押认罪,为甚过得这几日又叫画押……”

    “提审问录词状皆要你画押,休得啰嗦。”赵正见李大个手还悬着,便一把抓过一页一页画押上去。

    但见供词、问录字样滑过,李大个却只眼巴巴瞧着赵正“赵县尉,提刑司几时来人复审?”

    “今日便来了……”赵正只低头拉着李大个画押“你且记住,堂审前你便招认了柴刀、 脏银所在,若是答错了,哼~王知县教我让你记住‘说对受脊杖,说错半字全家连坐’。”

    “小、小人省得了……”李大个画押完又缩到墙角,定定瞧着整理文书的赵正,不知在想什么。

    王大人这话却是何意?劫杀又不犯连坐?……赵正整理好那摞文书便开门出去,心下却甚是疑惑。

    阴潮的牢笼外便是陵江县喧闹的市井。

    灯盏窝的香气勾动着往来通河桥市集的百姓,鱼贩的叫卖声萦绕在坊市外边的日晷。晷针西斜,那影印指处便是顺兴客栈的招摆。

    “刚子,你怎地又在此间偷懒闲坐?”张平安突然一喊, 吓了坐在客栈门前廊下刚子一跳。

    “是你啊~你今日又寻了什么说辞不去读书?”刚子打着哈欠看着张平安。

    “你以为我似你一般不守本分?今日旬休,来你这买笼包子吃。”张平安锤了一下刚子,递了五枚钱去“还不速去与大爷我取包子来。”

    “这几日都灶火都没开,哪来的包子吃。 ”刚子打一下张平安的手“你且不闻闻这尸臭,莫说吃包子,住店的人都没两个。”

    “喔~”张平安往院内一瞧,那钱庄还贴着封条,两个衙役在门口百无聊赖扯着闲话。

    眼光回扫时突然一抹青色钻入眼角:嗯?那水桶把上的青色布条……

    “刚子,那块布怎滴瞧着眼熟?”

    “这不是你那日从草垛里扯出来的?布料甚是扎实,绑在水桶提手上,提水时省得伤手。”刚子不以为然答道。

    前日不觉如何,今日再看,怎滴如此眼熟?张平安心里隐隐不甚畅快,他感觉好像有什么和这块布相干的重要事情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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