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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六日,凶神值日,煞东。彭祖百忌曰:建宜出行,不可开仓。

    卯时初刻,绥远城,黄沙漫天 ,目不视物。

    “都监,探马来报:寅正二刻,壑山谷内有数十西夏轻骑并驮马数十,趁着风沙在往谷口前行。”城内大帐,北风裹着黄沙伴着蒋秦急报送入大帐帷幄。

    “喔,你带上弓弩手一队并步卒百人,谷外设绊马索,弓弩手伏于谷口两侧防其北窜。且抓几个活口来帐内问话。”狄都监一边掀被起身一边叮嘱到。

    “那驮马队及民夫将作如何?”蒋秦并未起身,只是跪地请令。

    “嗯?…你等之前是如何处置?”

    “战场厮杀、刀剑无眼!”蒋秦淡然道“各守城指挥惯例:留下驮马与活口问话,其余不留,防其北逃泄我军机。”

    “若是寻常百姓、商贾便饶过他们去吧。”狄都监停下正穿衣的手,转过身来对蒋秦道“非贼军杀之无益,只是枉造杀孽。”

    “都监仁德,属下还请调拨死士数十。”蒋秦并未抬头领命,只是将双手伸出“若任人北逃,难保不去报信与西夏巡边轻骑,似此无有民夫敢去驱驰驮马。请拨付银钱十贯悬赏死士五十人前往。”

    狄都监默然瞧着塌前几案,青铜密匣上那露出半方朱红大印的文书。

    “属下领命!”蒋秦瞥见狄都监略挥了挥手,便领命起身而去。

    昨日得三司加急文书,要绥远城自筹一万三千贯筑二堡寨,并着替益州无盐兑引的商贾另行筹措青盐……狄都监撩起大帐一角,瞧着漫天黄沙朝着刚筑成不到半年的绥远城滚滚袭来,不禁略有凄然之感。

    辰时初刻,数千里外,左承天门内,皇城使司衙门的红墙笼罩在秋雾朦胧之中。

    议事厅旁厢房,青铜兽炉的暖意在陈敬和童彬之间恣意流淌。

    “陈公,昨日夏士秋已作书潭州府提刑司孙申,要他亲去陵江县复审凶案。”童彬侧坐着朝陈敬温声道“似此我恐周敏芝弹压不住……”

    “童都知,皇城使司衙门公事为何你似不甚明了。”陈敬自顾自闭目靠着。

    “戍卫禁中、刺探内外勾连、明辨忠奸。”陈敬的话让童彬一愣,随即正声而答“然此事牵扯边军与中枢……”

    “刺探吕相是否与韩经略勾连,此与凶案有何干系?”陈敬的枯手叩着身边茶床,嘶哑不大的声音却镇得童彬吐不出下半截话来。

    “前日便于你说过,皇城司行事,只辨忠奸、不问对错。”

    “属下以为凶案牵扯陵江知县王富春,钱庄账册应有西军、中枢账目……”

    “咚咚咚!”陈敬一阵急促叩击打断了童彬“区区知县,骑墙而望, 两相帮衬亦是自然,你为何要行台谏事?”

    “喔………”童彬沉吟不语,只是端起手边白瓷茶盏轻啜。

    “这听音小筑方是此事紧要处。”陈敬半睁双眼,浑黄眼眸依然利如寒刃“你且看这封密报……”

    童彬接过陈敬递来的二指密信,不禁讶然“晏枢密昨日已派心腹门人赵青去陵江县?陈公,此是何意?”

    “我老了,这散出去百十探子的密报你也需多留心些。”陈敬头往后轻仰,感受着椅背上青鼠貂裘毛皮的温暖“小筑乃晏枢密产业,其与钱庄共在一处,怕不是专司与边军勾连所在。”

    “咳咳咳~”陈敬干咳了几声,接着道“王富春籍凶案攀扯小筑私妓,定然不知小筑玄妙,是以晏枢密昨日与吕相计议后才派赵青去处置。”

    “原来如此。陈公让周敏芝去明为复审凶案,实则以查实凶犯供词籍私妓去查小筑……”童彬温红的手指摩挲着白瓷盏口的青线,“只是不知周敏芝是否能体察陈公心思。 ”

    “提刑司亲往复审,自然要查实词证不可缺漏,此乃刑统律令。”陈敬不温不火的说道“周敏芝其人心高识浅、求成心切,定会籍此案左右攀扯以期立功拔擢。只用他急行拔擢之心与上下牵扯之力,其余事皆在我。 ”

    “咣~~”童彬放下茶盏,将青铜兽炉往陈敬身边挪了挪道“如其查得钱庄与小筑皆有干系,钱庄账册牵着王富春和中枢、边军,小筑又牵着韩经略和晏枢密,应如何处置?是否即时明报官家定夺?”

    “糊涂!咳咳咳咳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让陈敬躬着腰气喘不已,童彬赶紧起身走到他背后轻轻锤抚。

    “吕相与我一样,身子骨支撑不久了。”陈敬抬手示意童彬停下“晏枢密必掌相印, 范枢密副之,韩经略定入枢密院。官家有意教范枢密行新政事。若是将晏枢密与韩经略闹到朝堂,将来谁人制衡范枢密?”

    “喔~~~若如此又何必允周敏芝去陵江县查边军与中枢勾连事?”童彬端起白瓷盏双手奉到陈敬面前。

    “如晏枢密并韩经略勾连反对新政,官家事又如何得处?”陈敬将茶盏捧在手把弄着。

    “这……还请陈公解其奥妙。”童彬躬身抱拳恳词道。

    陈敬一手把盏,一指蘸了蘸茶汤,在茶床以品字形写下“晏、范、韩三字”。

    “范枢密行新政,行得过激处需得晏枢密矫正。”陈敬在“晏”“范”二字间用茶汤划线相接“晏枢密与新政为阻,需韩经略牵扯其中并范枢密与之制衡。”

    说着,又画一道牵连“范”“韩”二字。

    “那这韩经略在小筑与晏枢密勾连之事……?”

    “此二人勾连,亦可证范、韩二人并非一党无隙。”陈敬抬头瞧着童彬,缓缓道“查得勾连甚合官家新政之意”

    “有密报言道,韩经略似对范枢密筑堡寨御敌之策多有非议。边军一年筑堡寨数百处,所耗资财数千万贯计”陈敬说道此处示意童彬坐下“我料小筑乃为韩经略与晏枢密茶盐交引生意所在……”

    “陈公之意,是查得实据。若他日晏、韩二人并立一处实阻新政,彼时方是用据之时?”

    “时也势也……”陈敬缓缓靠下去“只消查得那日狄姓都监并范枢密是否牵扯其中,若他二人与此无干,则官家有人可用矣。”

    “属下谨受教诲!”童彬起身拜服道“若非陈公解惑,我实不知此间奥妙。”

    “行事需深明官家所思,防两党行太祖之事,其余非我等干系。”陈敬闭上眼睛,裹着青毛鼠貂裘靠着,如老僧入定一般。

    “是,切等周敏芝查得一二再行计议。”童彬躬身揖礼,缓步后退而出。

    禁中,琉璃金瓦兀矗立,劈开了呼啸的北风。

    天空低处,流云向南,奔涌两千里,潭州府提刑司。

    巳时初刻,雨过阴沉,孙申背着手拿着一封密信在堂中来回踱步:陵江县凶案要依王富春判词速决,钱庄亦需查封待赵员外去取账册……

    “来人,备马,本官要去陵江县!”孙申一手将密信在烛火上点了,随手便丢在一旁铜盆中。

    脚步声远去,一阵秋风吹来卷起阵阵灰烬满屋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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