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红楼帝业 > 第257章 妃嫔心思,夫妻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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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熹妃柳氏离了凝春堂的和乐融融,回了自己在畅春园内的住处。

    室内冷清,窗外蝉声时断时续。

    她屏退了左右,只留女史芷宁在一旁,兀自坐于紫檀雕花梳妆镜前,望着镜中依旧姣好却难掩憔悴倦怠的容颜,怔怔出神。

    镜中人眉眼间还存着恩宠时的风华,但那双眸子里却盛着化不开的哀戚与空洞。

    看着看着,她忽觉鼻尖一酸,两行清泪滑落了下来,滴在妆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她想到了她那短命的儿子——袁历。

    若历儿还在,也会如今日的袁易一般英姿勃发,也会在皇祖父、皇祖母跟前承欢膝下,也会在父皇跟前表现才学。

    今日凝春堂中,那新归宗的袁易,蟒袍玉带,气度雍容,抚琴论孝,应对自如,那般光彩照人,那般从容自信……恍惚间,竟让她从那陌生的身影上,隐隐窥见了几丝自己儿子在世时的模样。

    然而,她的历儿却再无这样的机会了!

    思及此,心痛如绞,泪水更是止不住地涌出。

    女史芷宁见状,上前递帕子,低声劝慰:“娘娘千万保重凤体。”

    熹妃也不接帕子,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喑哑:“你且退下吧,让我一人静静。”

    芷宁知她性情,不敢多言,悄步退出。

    室内愈发寂静,只余熹妃一人对镜垂泪。

    镜中泪眼模糊,脑海中浮现的仍是方才袁易在凝春堂中的景象——他那沉稳的举止,清晰的奏对,新颖的琴曲,乃至讨要磁青笺、真泥金时那番巧妙的孝心表述……一幕幕,鲜活无比,挥之不去。

    她止住泪水,抬眼看着镜中自己泪痕斑驳的脸,心中暗自思忖:

    “我的历儿已然没了。那放纵蠢钝的袁时,如今也被圈禁,此生再无指望。圣上剩下的皇子,便只有袁昼,以及那个体弱多病、能否成年尚在未卜之天的幼子,再便是忽然归宗的袁易了。

    如此看来,将来的大宝之位,多半便要落在袁昼、袁易此二人之中。袁昼资质只是寻常。反倒是袁易……文武双全,心思机敏,且那般善于体察上意,迎合圣心,在太上皇、皇太后、圣上面前竟是应对得天衣无缝,赚足了赏识。他虽由民间归宗,看似根基浅薄,然观其言行手段,绝非池中之物!若真有夺嫡之心,以袁昼那般,岂会是他的对手?”

    想到此处,熹妃心绪复杂深沉,既有着自身已无子继承大宝的郁闷,也有着对未来局势的担忧……

    ……

    ……

    裕嫔龚氏离了凝春堂,也回到自己在畅春园内的住处,一路上皆是默然不语。

    入得室内,她便遣散了寻常伺候的宫人,只留了心腹宫女月蘅在旁。

    她倚在临窗的榻上,似是随口问道:“月蘅,适才在凝春堂,你也都在跟前瞧着了。你觉得……那位新归宗的皇子,为人如何?”

    月蘅正在一旁斟茶,闻言放下茶壶,笑着回道:“回主子的话,奴婢瞧着,那位皇子爷是好的。模样英挺不说,气度又那般沉稳健朗,言谈举止更是得体,还会抚琴谱曲,在太上皇、皇太后、圣上跟前也能应对自如!”

    她话一出口,忽觉有些不妥,忙又找补道:“不过……他虽好,终究是半路归宗,论起根基气度,依奴婢愚见,还是比不上咱们五爷的尊贵天成。”

    这“五爷”,指的自然是裕嫔的亲生儿子袁昼。

    裕嫔听了,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一丝笑意,轻声道:“他既已归宗,名分已定,待过了告庙典礼,玉牒之上序了齿,昼儿的排行便要从第五挪到第六了。往后,便该称‘六爷’了。”

    月蘅忙道:“主子说的是。只是不管五爷还是六爷,都是奴婢心里最敬重的主子爷。”

    裕嫔摆了摆手:“罢了,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且出去吧,让我独自静一静。”

    月蘅应了声“是”,躬身退了出去。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只余下榻上的裕嫔。

    裕嫔向后靠进软枕里,闭上眼,面上的笑意褪去,换上了复杂的沉思。

    她本性并非那等争强好胜、工于心计之人,素来安分守己,也算开朗豁达,在深宫之中,只求儿子平安长大,自己安稳度日。

    此前她就并未为儿子袁昼筹谋与袁历争夺储位。

    然则,袁历竟在扬州遇刺身亡,她的儿子袁昼,便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了众人眼中最热门的储君人选,甚至有娘家亲眷、内监宫人,私下里悄悄向她道贺,言语间仿佛袁昼继位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她沉寂的心湖,也不免被吹起了涟漪。

    可谁曾想,就在这当口,竟冒出个归宗皇子袁易来,且是深得圣心的!

    今日在凝春堂,她将那袁易的言行举止一一看在眼里,觉得其英气逼人却不失沉稳,言谈从容且句句恳切,更兼那一手琴艺、一番孝论,竟将太上皇、皇太后、圣上都哄得满心欢喜……这般人物,岂是等闲?而自己的儿子袁昼,虽不愚笨却未见得多出众,又贪玩享乐。

    念及此,裕嫔的心中便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种种情绪交织翻涌。

    有对袁易突然出现的愕然,有对儿子前途的担忧,有对往日平静被打破的怅惘,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

    在她看来,未来的路忽然变得扑朔迷离了……

    ……

    ……

    上午时分,碧空澄澈如洗,炽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畅春园巍峨的大宫门以及门前开阔的广场照得白晃晃,汉白玉的石阶几乎反射出刺目的光晕。

    广场之上,有不少车马停驻,其中包括了袁易的皇子马车。

    车内宽敞,陈设精致,袁易与元春对坐。一队天子亲兵并家中下人,散在车厢周围候命。

    他夫妇二人正在等候贺赟。贺赟奉召觐见泰顺帝,尚未出来。

    车厢一角的锦垫上,妥帖地放置着几个绫子包裹的方正物件,乃是泰顺帝赏下的内造上用品:厚韧光滑的磁青笺并数盒璀璨夺目的真泥金。

    袁易此刻正向后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然而,他微蹙的眉心和偶尔轻叩座椅扶手的指节,却透露他并非真正憩息,而是沉浸于思绪之中。

    他反复思忖的,是方才在二圣面前努力表现孝道,是否会弄巧成拙,反倒惹得二圣反感,认为他虚伪作态?

    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已权衡过。

    他深知,景宁帝乃御极六十余载的一代雄主,泰顺帝则是从“九子夺嫡”中最终胜出的铁腕帝王,二圣天资聪颖,历经风雨,洞察人心,岂会看不出他努力表现的孝道有着作态的成分?

    但他觉得,即便景宁帝、泰顺帝看出了几分作态,二圣心中所生之好感,亦必大于反感!

    在天家,恪尽孝道是重要的责任与姿态,甚至可说是生存之道。

    泰顺帝一直都在对景宁帝努力表现孝道,难道就无故作之嫌?景宁帝却是坦然受之,甚至颇为受用。

    事实上,此前袁历之所以颇得二圣欢心,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他努力表现孝道,哪怕有着作态的成分。而袁历之所以擅长此事,其中一个原因则在于其生母熹妃的教导。纵有刻意,其态恭谨,其情殷切,便能投合圣心。

    袁历已逝,而袁易归宗。如今袁易在二圣面前努力展现孝道,倒像是无意间补上了袁历的空缺!

    正当袁易闭目沉思之际,一旁的元春亦是默然不语,她的纤指无意识地捻着帕子,心中另有一番计较。

    皇太后那关于早日怀胎、生下麟儿的期盼,落在她的心坎上,沉甸甸的,既是一份荣耀的期许,亦是一份无形的压力。

    她与袁易成亲已一年多,至今未有喜讯,往日尚可从容,如今夫君归宗天家成为皇子,此事便显得紧迫起来了。

    皇太后的期盼,夫君的身份,自身的职责……种种念头交织缠绕,令她神思不属。

    于是,在这华丽而静谧的车厢之内,夫妻二人各怀心思,一者深思帝王心术孝道经营,一者焦虑子嗣大事家族绵延,竟形成了一种互不打扰却又息息相关的诡异寂静。只听得车外的人声马嘶。

    就在这时,贺赟走到了马车旁。

    袁易回过神来,将车帘掀起,明亮的光线瞬间涌入车厢。

    只见贺赟已换下先前那身三等侍卫的服色,此刻穿戴的是正四品二等侍卫的服色,虽与之前的服色差不多,却似显得格外精神焕发。

    贺赟对着车内的袁易躬身抱拳,道:“竟是劳烦爷与夫人久候了,是我的罪过。”

    袁易目光在他崭新的官服上一扫,嘴角漾起笑意:“无妨,并未等多久。”他仔细打量了两眼,笑意更深,“看来,圣上已颁下恩旨,升你为二等侍卫了。恭喜!”

    贺赟忙道:“托爷的洪福。适才圣上召见,已明旨擢升我为二等侍卫,并殷殷嘱咐了督办娘娘迁陵事宜,命我务必谨慎周全,不得有误。”

    当下没再多言。

    车帘放下,车驾启动。

    仍如来时那般,贺赟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引路,一队天子亲兵并姜家下人簇拥着皇子马车,仪仗整齐,沿着西郊官道,迤逦向着神京城内的宁国府返回。车轮碾过被烈日晒得发烫的黄土路面,扬起细细的轻尘。

    与此同时,林如海正乘坐马车,由骑着马的传旨太监引领着,沿着同一条西郊官道,相向而行,朝着畅春园的方向驶去。

    林如海是奉泰顺帝宣召,即刻入园觐见。

    圣意已决,将他由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平调为从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命其专司教导新归宗的袁易,担任皇子师傅之任。

    一队车马自园返城,一队车马向园疾行。

    在这条连接着皇家宫苑与帝国心脏的西郊官道上,袁易与林如海,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

    日头正好,官道漫长。

    ……

    ……

    晌午时分,日头正烈,林如海从畅春园回到神京西城的林宅。

    邱姨娘、林黛玉及丫鬟小丹、小南、紫鹃等人,已等候多时了。

    邱姨娘亲自奉茶,柔声问道:“今日圣上忽然宣召,不知是为了何事?”

    林如海接过茶盏,饮了一口,方缓声道:“圣意已决,将我由内阁侍读学士,平调至翰林院,仍领侍读学士之衔,专司教导新近归宗的皇子袁易,充任皇子师傅。”

    邱姨娘、林黛玉闻言,皆不禁惊喜。一则,林如海得了新差事;二则,竟是要成为新皇子袁易的师傅!

    邱姨娘、林黛玉已听闻姜念归宗成为皇子袁易之事,当时皆是既震惊又欢喜。

    此时,邱姨娘喜动颜色:“这真是好事!老爷本就与姜……与那皇子爷相厚,如今奉旨教导,更是名正言顺,情谊愈深了!”

    她顿了顿,又试探着问道:“老爷既领了这恩旨,是否今日便该过府拜会皇子爷?”

    林如海颔首:“正该如此。我亦有此意。”

    邱姨娘眼波流转,笑意更深,带着几分恳求道:“老爷……不知可否携我一同前去?昔日的姜大人忽成了尊贵的皇子爷,我实在好奇得紧。也想着趁机给皇子夫人请个安,见见礼。”

    林如海宠爱这位知心的妾室,略一踌躇,便点了点头:“也罢,你便随我同去走走。”

    林黛玉忽然抬起头,声音急切:“父亲,我也一同去。”

    此言一出,林如海与邱姨娘皆转目看向她。

    林黛玉被两人看得有些不自在,脸上泛红,却仍坚持着望向父亲。

    邱姨娘心中暗暗玩味,这丫头平日里最是喜静不喜动,等闲不出门的,今日怎地这般主动?

    堂内侍立的小南、紫鹃心中都生出了期待,她们都很想去呢!只是不敢出声,只眼巴巴地望着主子们。

    林如海看着女儿坚持的目光,点了点头:“既如此,便一同去吧。只是到了那边,须得谨言慎行,不可失了礼数。”

    林黛玉心中一喜,点了点头:“女儿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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