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花坛边的空气骤然凝滞。张师傅脸色发白,连连摆手:“开井?这可使不得!这是学校的财产,要经过层层审批……”
“张师傅,”李牧尘看着他,“您在这栋楼待了十年,夜里可曾听到过什么?”
老管理员张了张嘴,话卡在喉咙里。
他想起那些值夜班的夜晚,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里,偶尔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啜泣。想起秋天落叶时,后门那扇老旧的木门,总在无风的深夜自己轻轻晃动。想起有次凌晨巡楼,手电筒的光扫过天井,似乎看见花坛的月季丛里,蹲着一个模糊的白影……
这些事,他从不敢对人说。
说了,别人会当他老糊涂,甚至可能丢了这份清闲的工作。
“我……”他声音发干,“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
李牧尘没有再追问,只是将手中的日记翻到最后一页,递到张师傅面前。
暗红色的血手印,在泛黄的纸页上触目惊心。
“民国二十六年,一个叫陈书仪的女学生,在这栋楼的地下室被囚禁,然后消失了。”李牧尘的声音平静,却字字清晰,“她的日记在这里,她的笔在林家,她的怨念附在了林小雨身上。”
他指向花坛:“而她的魂魄,可能就在这口井底,被禁锢了九十七年。”
张师傅的手开始发抖。
他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个普通的退休返聘职工。这十年,他每天在这栋老图书馆里整理书籍,擦拭灰尘,守着这些沉默的旧物。他从没想过,这些旧物背后,藏着这样惨烈的往事。
“可是……可是就算开井,又能怎么样呢?”他颤声问,“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
“死了,不等于解脱。”李牧尘收回日记,“怨念不散,魂魄不宁。她无法往生,还会继续影响活着的人——比如林小雨,比如未来可能接触这支笔的人。”
他看向林文渊:“林居士,您是历史教授,应该明白——有些历史,不是埋起来就消失了。它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着,影响着现在。”
林文渊沉默良久。
他想起女儿苍白的脸,想起妻子这些日子的以泪洗面,想起家里那个被怨念侵蚀的少女……
终于,他咬了咬牙:“观主,需要我做什么?”
“两件事。”李牧尘道,“第一,联系校方,申请开井——用最正当的理由,比如‘文物保护调查’‘建筑安全检测’。您是教授,应该有人脉。”
“第二,”他顿了顿,“查一个人——陈世儒。日记里那个国文教员。查他后来的去向,查他的后代,查……他现在葬在哪里。”
林文渊一愣:“为什么要查他?”
“了结因果。”李牧尘看向花坛,“陈书仪的怨念,根源在陈世儒。要化解她的怨念,需了结这段因果。”
他说的很平静,但林文渊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寒意。
“我……我试试。”他掏出手机,走到一旁开始打电话。
张师傅看着李牧尘,又看看花坛,最终长叹一声:“罢了……我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这次,就陪你们疯一回。”
他转身回图书馆:“我去拿工具。三十年前填井的时候,我见过图纸,知道井口的具体位置。”
上午十点,阳光正烈。
但老图书馆后的天井里,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
张师傅拿来一卷泛黄的工程图纸,在花坛边摊开。图纸是手绘的,线条已经模糊,但还能辨认出井口的位置——正好在花坛正中央。
“当时填井,是先往里面扔大石块,再灌混凝土。”张师傅指着图纸,“井深大概十五米,直径一米二。井壁是青砖砌的,民国时期的工艺。”
李牧尘仔细看着图纸,心中计算。
十五米深,钢筋混凝土填实。要重新挖开,工程量不小,而且动静太大。
不能硬来。
他走到花坛边,手掌按在泥土上。
灵识再次向下延伸。
这一次,他不再只是探查,而是将真元缓缓注入地下。
真元如丝,穿透泥土,穿透混凝土,一直延伸到井底。
然后,他“看”到了。
井底确实有东西。
不是骸骨——九十多年,骸骨应该已经腐朽了。
而是一团……凝而不散的魂体。
穿着阴丹士林蓝旗袍,梳着两条麻花辫,蜷缩在井底最深处。她的身体半透明,周身缠绕着浓郁的黑气,那是怨念凝结而成的。
魂体的眼睛是睁开的,但眼神空洞,仿佛还停留在九十多年前那个绝望的夜晚。
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光团——那是婴儿的魂魄,未出世便夭折,与母亲一同被困在这里。
李牧尘的灵识轻轻触碰那团魂体。
魂体猛地一颤,抬起头。
空洞的眼睛,似乎“看”向了他的方向。
然后,一个微弱的声音,在灵识中响起:
“是……谁?”
“我是来帮你的。”李牧尘以意念回应。
“帮……我?”魂体似乎很困惑,“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被困在这里太久了。”
“久……”魂体喃喃,“多久了?我记得……天一直黑着。偶尔有光,从上面漏下来一点点。然后……又是黑。”
她的记忆,已经混乱了。
九十多年的禁锢,让她的神智模糊,只剩下最核心的执念:不甘,怨恨,还有……对孩子的不舍。
“你还记得陈世儒吗?”李牧尘问。
魂体剧烈颤抖起来。
黑气翻涌,怨念暴涨。
“陈……世儒……”她的声音变得尖锐,“他骗我……他说会娶我……他说孩子打掉就好……他把我关起来……他让人……”
记忆的碎片涌来:
黑暗的地下室,男人的背影,冷漠的声音:“书仪,别怪我。你这样做,会毁了我。”
然后是几个黑影,将她拖出地下室,拖向后院。
挣扎,哭喊,无人回应。
井口,黑暗,坠落。
冰冷的水,无边的黑暗。
还有……腹中孩子最后的胎动。
“孩子……我的孩子……”魂体紧紧抱住怀中的光团,声音凄厉,“他还那么小……还没看过这个世界……”
怨念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李牧尘的灵识冲散。
他稳住心神,真元流转,在灵识周围形成一层保护。
“陈书仪,”他以意念喝道,“清醒些!已经过去九十多年了!”
魂体一震。
“九十多年……”她喃喃,“那……现在是哪一年?”
“公元2024年。”李牧尘回答,“民国已经没了,现在是新中国。女子可以读书,可以工作,可以自由恋爱。你说的那个陈世儒,如果还活着,已经一百多岁了。”
魂体沉默了很久。
“原来……这么久了。”她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那……外面的世界,变了吗?”
“变了。”李牧尘缓缓道,“女子不再需要依附男人而活,可以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选择。像你这样的悲剧,现在很少发生了。”
“是吗……”魂体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真好。”
她又问:“那……他呢?陈世儒,他后来怎么样了?”
“不知道。”李牧尘如实道,“但我在查。查到了,就告诉你。”
魂体再次沉默。
良久,她轻声道:“谢谢你。”
这是九十多年来,第一个跟她说话的人。
第一个……说要帮她的人。
“我需要打开这口井,让你出来。”李牧尘道,“但井被混凝土填实了,硬挖动静太大。你……能配合我吗?”
“怎么配合?”
“告诉我井的结构。哪里最脆弱,哪里可以打开最小的通道。”
魂体思考了片刻——虽然她的思考已经很迟缓了。
“井壁……东南角,往下数第七块砖,是松的。”她缓缓道,“当年砌井的时候,那块砖没砌好,有个缝隙。后来井水上涨,缝隙越来越大。他们填井的时候……混凝土从那里漏下去一些,但没填实。”
李牧尘的灵识立刻聚焦到东南角。
果然,第七块砖的位置,混凝土的填充明显不实,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
虽然很小,但足够了。
“很好。”他收回灵识,“你等着,很快就能出来了。”
魂体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轻轻“嗯”了一声。
怀中的婴儿光团,也微微亮了一下。
李牧尘睁开眼。
林文渊已经打完电话回来,脸色有些复杂。
“校方同意了,但要求我们请专业的施工队,不能自己乱挖。”他低声道,“而且……要等三天后,学校领导都回来了,才能正式开工。”
三天?
来不及。
清心符只能撑两天。而且,每多等一天,陈书仪的魂魄就多受一天折磨。
“不能等。”李牧尘摇头,“我有办法,可以不用大动干戈。”
他看向张师傅:“有凿子和锤子吗?小一点的。”
张师傅点头,又回图书馆拿了一套工具——这次是精细的石匠工具,凿子只有手指粗细。
李牧尘接过工具,走到花坛东南角。
他先拨开月季丛,露出下面的泥土。然后,以手为尺,量出大概位置。
“从这里,往下挖半米。”他对林文渊说。
林文渊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花坛的土很松,很快挖出一个浅坑。
坑底露出了混凝土的表面——粗糙,灰白色,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风化。
李牧尘蹲下身,手指在混凝土表面轻轻敲击。
“咚、咚、咚……”
声音空洞。
就是这里。
他举起锤子和凿子,却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咬破指尖,以血在混凝土表面画了一个简单的符文——不是镇压,而是“渗透”。
符文画成,血光一闪,隐入混凝土中。
然后,他才开始凿。
凿子尖端抵在混凝土上,锤子落下。
“叮——”
声音清脆。
但诡异的是,混凝土并没有碎裂,而是……像被高温融化了一样,以凿子尖端为中心,缓缓向四周软化、塌陷。
不过几分钟,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就出现在了混凝土层中。
孔洞之下,是黑黝黝的空洞。
井口,被打开了一个小小的通道。
一股浓郁的阴气,混合着陈年的水汽和土腥味,从孔洞中涌出。
天井的温度,瞬间降了好几度。
赵晓雯和李诗雨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后退两步。
李牧尘却面色不变,将手伸进孔洞。
真元流转,化作一只无形的手,向下延伸。
一直延伸到井底。
延伸到那个蜷缩的魂体面前。
“抓住我的手。”他以意念道。
魂体迟疑了一下,伸出半透明的手,握住了那只无形的手。
然后,李牧尘缓缓向上拉。
魂体飘起,穿过十五米深的井道,穿过混凝土层,穿过泥土……
终于,从那个拳头大小的孔洞中,飘了出来。
七月正午的阳光,洒在她身上。
魂体颤抖了一下,下意识抬起手,挡住眼睛。
九十多年了。
她终于,又见到了阳光。
虽然身为魂体,阳光对她有灼烧般的痛感,但她还是贪婪地感受着那份温暖。
“我的……孩子……”她看向怀中。
婴儿的光团,在阳光下微微闪烁,似乎也很开心。
李牧尘收回手,看着飘浮在花坛上方的魂体。
她比在井底时清晰了一些,能看清面容了——正是照片上那个梳着麻花辫的少女,只是眼神里多了九十多年的沧桑。
“陈书仪,”他轻声道,“你自由了。”
魂体缓缓落地——虽然她的脚并未真正触地。
她看着李牧尘,又看看周围陌生的环境,最后看向林文渊、张师傅,还有那两个年轻女孩。
“谢谢。”她深深一躬。
然后,她看向老图书馆的方向,眼神复杂。
“那栋楼……还在啊。”
“还在。”李牧尘点头,“现在是文物保护单位。”
“真好。”陈书仪轻声说,“至少……我存在过的痕迹,还在。”
她顿了顿,看向李牧尘:“你刚才说,在查陈世儒的下落?”
“是。”
“查到之后……能带我去见他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不是要报复。只是……想问问他,当年为什么那么做。想问问他……这九十多年,他可曾有过一丝后悔。”
李牧尘沉默片刻,点头:
“好。”
因果要了结。
执念要化解。
而这,需要面对面的了断。
无论那个人,是生是死。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