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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山甲小队狼狈逃回的第二天,云台山开发领导小组召开了紧急会议。这次会议的规格远超以往——县长亲自主持,二十几个部门一把手到齐,连市文旅局也派了观察员列席。会议室烟雾缭绕,气氛凝重如铁。
投影幕布上,播放着穿山甲小队损坏的设备照片:碎裂的屏幕、烧焦的电路板、扭曲的天线。
“这就是昨晚的‘勘探’结果。”周明德站在幕布前,声音干涩,“七个人的专业团队,价值两百多万的设备,一夜之间全部报废。队员的精神状态……医生说需要心理干预。”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文旅局长咳嗽一声:“会不会是……他们自己操作失误?”
“七个人同时失误?”政法委书记敲了敲桌子,“而且全部产生幻觉?”
“科学解释不了,就归为幻觉?”分管安全的副县长冷哼一声,“我在消防干了二十年,没见过什么雾能让精密仪器同时报废。除非……”
他顿了顿:“除非有强电磁脉冲。”
“那道观里哪来的电磁脉冲设备?”有人质疑。
没人能回答。
县长一直沉默,此刻终于开口:“老周,你直接说结论。”
周明德深吸一口气:“我的结论是——李牧尘,不是普通人。我们不能再用常规手段对待。”
“不是普通人是什么?”开发公司的郑总忍不住插话,“周部长,您不会也信那些神神鬼鬼的吧?”
“我不信鬼神,但我信事实。”周明德转向他,“事实就是,我们所有试探都失败了。上门沟通,他寸步不让;依法查封,他毫不在意;夜间探查,他让专业团队全军覆没。郑总,您经商多年,见过这样的‘普通道士’吗?”
郑总语塞。
“那你说怎么办?”县长问。
周明德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两条路。第一,放弃将道观纳入核心景区,改为外围保护,给李牧尘最大限度的自主权。第二……”
他顿了顿,声音沉重:“走强制程序,但要做好……应对超常规反应的准备。”
“超常规反应?”县长皱眉。
“就是您想的那个意思。”周明德点头,“如果李牧尘真有过人之处,强制措施可能会引发我们无法预料的结果。”
会议室再次沉默。
“我不同意!”郑总猛地站起,“方案已经定了,合同已经签了,银行资金马上到位!现在说放弃?损失谁承担?信誉谁负责?”
他环视众人,语气激动:“就因为一个道士装神弄鬼,我们就要放弃几个亿的投资?传出去,云台县还怎么招商引资?”
这话戳中了痛点。
县长看向文旅局长:“老张,你说。”
文旅局长犹豫道:“从经济角度,肯定不能放弃。但从安全角度……我建议,加大执法力度,但要做好应急预案。多部门联动,形成压倒性优势,让他知难而退。”
“如果他不退呢?”周明德问。
“那就强制执行!”郑总抢答,“现在是法治社会,还能让他翻了天?调集足够人手,带上记者,全程录像。他敢反抗,就是暴力抗法,罪加一等!”
众人议论纷纷,大多倾向于强硬。
县长沉吟片刻,拍板:“那就这么定了。成立联合执法组,由政法委牵头,公安、消防、住建、宗教、卫生、市场监管,各部门抽调精干力量。三天后,上山强制执行查封令。”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是,要注意方式方法。能不冲突,尽量不冲突。如果李牧尘主动离开,最好。”
周明德心里苦笑:主动离开?那个年轻人,怎么可能主动离开?
会议决定很快传达到各部门。
接下来的三天,云台镇的气氛骤然紧张。
镇上来了许多陌生面孔——穿警服的、穿制服的、扛摄像机的。宾馆住满了,饭店生意火爆,街头巷尾都在议论。
“听说要强拆道观?”
“不是拆,是强制执行查封。”
“那李观主怎么办?”
“谁知道呢……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赵家坳更是人心惶惶。
赵德胜把自己关在家里,谁敲门都不开。赵老四的农家乐住了两个“记者”,整天在村里转悠,问东问西。
村支书赵建国被叫到镇上开了三次会,每次回来都脸色苍白。有村民看见,最后一次回来时,他蹲在村口老槐树下,抽了半包烟。
签了意向书的村民,开始后悔了。
“那三千块钱,真能拿到吗?”
“要是道观真被拆了,李观主会不会……”
“作孽啊,咱们这是造孽啊……”
可钱已经收了——意向书签完后,开发公司先给每户打了一千块“诚意金”。钱拿在手里,话就说不出口了。
只有赵晓雯还在坚持。
她连夜写了一篇长文,详细梳理了事件始末,从短视频爆火到政府介入,从协调会议到强制查封。文章最后写道:
“我们究竟在保护什么,又在摧毁什么?当一座百年道观,被贴上‘安全隐患’的标签;当一个治病救人的道士,被描绘成‘阻碍发展’的罪人。这是进步,还是倒退?”
文章发在个人公众号上,阅读量一夜破十万,但很快被屏蔽。
平台发来通知:“经核实,该内容涉及不实信息,已做删除处理。账号禁言七天。”
赵晓雯抱着电脑,哭了一夜。
山上,道观却异常平静。
查封第十天了,李牧尘的生活规律如常:晨起诵经,上午洒扫,午后静坐,傍晚给古柏浇水。
唯一的变化是,他不再穿那身月白道袍,而是换回了最朴素的青布道衣。袍子上甚至打了补丁,像个真正的苦修道士。
这日午后,赵德胜终于鼓起勇气上山。
他看到李牧尘正在修补偏殿的漏瓦,动作娴熟,神态安详,仿佛山下的风云与他无关。
“观主……”老人声音哽咽。
李牧尘回头,看到他,微微一笑:“赵居士来了。正好,帮我扶下梯子。”
赵德胜赶紧上前,扶着竹梯。李牧尘爬上去,将一片新瓦盖在缺口处,用泥灰抹平。
阳光洒在他身上,青布道衣洗得发白,在光线下几乎透明。
“观主,您……您都知道了吧?”赵德胜终于问出口。
“知道什么?”李牧尘低头看他。
“他们……他们三天后要来……”老人说不下去了。
李牧尘点点头,从梯子上下来,拍拍手上的灰:“知道。”
“那您……不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李牧尘反问,“他们来,是他们的选择。我在这里,是我的本分。各尽其责罢了。”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赵德胜急了:“观主!这次不一样!我听说了,要来好几十号人,带家伙的!您……您还是先避避吧!”
“避?”李牧尘看向他,目光清澈,“赵居士,这道观在此立了百年,历经战乱、饥荒、动乱,可曾避过?”
“可这次……”
“这次也一样。”李牧尘打断他,“他们来,我迎;他们走,我送。如是而已。”
他走到古柏下,仰头看着苍翠的树冠,轻声道:“赵居士,你看这树。风雨来时,它避吗?不,它只是站着,根扎得更深些罢了。”
赵德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古柏参天,枝干遒劲,树皮皲裂如龙鳞。三百年的风霜雨雪,都在那些纹路里。
他忽然明白了。
有些人,有些东西,是不能退的。
退了,就没了。
“观主……”他深吸一口气,“有什么我能做的,您尽管吩咐。”
李牧尘想了想:“若三日后他们来,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您说!”
“拦住乡亲们,不要上山。”李牧尘看着他,“这场风雨,是我与他们的,不该牵连无辜。”
赵德胜愣住了:“可他们要是对您……”
“他们伤不了我。”李牧尘微微一笑,那笑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能伤我的,只有天理。而天理……在我这边。”
他拍拍赵德胜的肩膀:“回去吧。告诉乡亲们,无论发生什么,安心过日子。这道观在,山就在;山在,家就在。”
老人深深鞠躬,转身下山。
走到半山腰,他回头望去。
李牧尘已经回到偏殿前,继续修补漏瓦。阳光照在他身上,青布道衣随风轻扬,背影单薄却挺拔。
山风吹过,带来远方的雷声。
这一次,雷声很近,很沉。
赵德胜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戏文: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下山。
要下雨了。
一场,从未见过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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