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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十,寅时三刻。山间寒雾未散,天光还沉在靛青色的边缘。李牧尘推开殿门时,檐角冰棱正滴下第一颗水珠,落在青石上发出极轻的脆响。
他立在阶前,深吸一口凛冽空气。
腊八施粥的余温尚在山民唇齿间萦绕,清风观已复归素日宁静。修行如溪流,看似平缓,实则每刻都在向前。今日早课,他决定尝试出声诵念《常清静经》。
往日多是默诵或低吟,重在体悟经文本意。但自重塑金身、神像生灵、香火日盛以来,他隐隐感觉,在这晨光初醒、阳气萌动之时,于道观这般灵气汇聚之地出声诵经,或另有玄妙。
盥洗更衣毕,他步入主殿。
殿内晨光熹微,新塑神像在暗处静立,周身却有一层极淡清辉流转,仿佛在自行吐纳。供桌上隔夜香灰尚温,清心草与檀香余韵交织成安宁气场。
他先于神像前焚香三柱,执礼如仪。礼毕,行至寒玉蒲团旁,并未入座,而是转身面向洞开的殿门。
东方天际,鱼肚白正缓缓晕开。
李牧尘闭目定神,紫府灵台澄澈如镜。丹田内真元金液微澜轻漾,与殿中神像道韵隐隐呼应,更与观外山川灵脉生出微妙共鸣——仿佛整座道观、这片山岭,都是他吐纳的延伸。
片刻后,开口。
声初起时不高,清越如泉击石:“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字字圆润,音音通透。
但随经文流转,异变渐生。
那声音不再是单纯喉舌所发,而是裹挟着他自身的真元气息、功德清光、以及浸淫半载的对“清净无为”的感悟,化作一种蕴含特殊道韵的音波。
音波以他为中心,如水纹般向四周扩散,与殿内神像清辉交融,与聚灵阵灵气共振,更引动了古柏深处那磅礴的木灵生机!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诵经声在殿梁间回荡,在庭院中流转,更穿透晨雾,漫向寂静山林。音波过处,晨风变得柔和,寒气悄然退散,连草木枝叶上的霜晶,都在声韵中微微颤动,折射出七彩碎光。
最先被惊动的,是古柏枝头的山雀。
那对常年栖于古柏高枝的灰背雀,原本缩在巢中假寐,闻声同时抬头。黑豆似的眼珠转向主殿方向,愣了片刻,竟振翅飞出,落在殿檐斗拱上,歪头“聆听”。
紧接着,观墙外松林里,扑棱声渐起。
三五只麻雀钻出树洞,七八只喜鹊离开巢穴,更有羽色鲜亮的蓝鹊、黄鹂从深林飞来。它们初时盘旋迟疑,渐渐被那清越安宁的诵经声吸引,纷纷落向院墙、檐角、石阶。不争不抢,各自寻了位置,安静栖落。
鸟雀越聚越多。
半柱香后,观周树木枝头已黑压压一片。麻雀、山雀、喜鹊、斑鸠、乃至几只罕见的红嘴相思鸟,皆敛翅静立。没有鸣叫,没有扑腾,只有偶尔极轻的羽毛摩擦声,以及随着诵经韵律微微起伏的胸脯。
走兽亦至。
两只在观后山坡扒拉松塔的松鼠,停下动作竖耳倾听,随即顺着树干灵巧攀爬,蹲在最高枝桠上,蓬尾轻摆。一只灰褐野兔从石缝探首,长耳转动数息,竟跳出藏身处,伏在古柏根部的苔藓上。更远处,溪畔饮水的幼鹿抬头侧耳,迈着优雅步子走近林缘,隐在晨雾后静静伫立。
诵经声持续流淌。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音韵在山谷间回旋,空灵悠远如天籁。声波所及,鸟兽眼中凶光尽敛,躁动皆平。麻雀收起戒备姿态,松鼠放松紧绷筋肉,野兔三瓣嘴停止翕动,幼鹿眼帘微垂——万物似在这声韵中得了安宁。
殿内,李牧尘浑然忘我。
他感觉自己的声音仿佛长了根须,与神像道韵纠缠,与聚灵阵脉络相连,更与古柏生机交融。每一个音节都成了沟通天地的桥梁,将他的心神无限扩展。
紫府灵识空前活跃,对《常清静经》的理解如潮涌至。那些往日觉得晦涩的句子,此刻竟生出万千注解。丹田真元金液随诵经韵律流转,圆融如意,隐隐又凝实一分。
更玄妙的是外界反馈。
鸟兽身上散发出的微弱“灵性”波动——那是生灵最本真的安宁与愉悦。虽杂乱如星点,汇聚起来却成涓涓暖流,与诵经声韵、道观灵机、天地晨清交融,织成一张无形大网。这网轻柔包裹着李牧尘,滋养着他的心神,温润着他的道基。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修行状态:非独修,而是与一方生灵共修;非索取,而是在给予中收获。
“……降本流末,而生万物。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最后一句经文吐出,余音在梁间盘旋三匝,方渐次消散。
李牧尘缓缓睁眼。
眸中清澈如初雪消融后的山泉,映着殿外渐盛的天光。他转头望向门外,饶是以他筑基心境,也不禁微微一怔。
院墙上黑压压站满鸟雀,檐角如缀活饰,古柏枝头几乎看不见绿叶,全被各色羽毛覆盖。远处林间,走兽身影绰绰,晨雾中鹿角如珊瑚隐现。
万籁俱寂。
唯有山风拂过树梢的低吟,与生灵们轻柔的呼吸声交织。
当他目光扫过,寂静被打破。
鸟雀似从梦中惊醒,发出短促轻鸣,随即振翅而起。不是惊慌四散,而是有序腾空——麻雀先飞,山雀次之,喜鹊斑鸠殿后。鸟群在空中盘旋三圈,似在行礼,这才各归山林。
走兽亦动。
松鼠窜入树洞,野兔隐入石缝,幼鹿转身没入晨雾。一切发生得安静迅速,不过十息,观周已复空寂。
唯有青石上几片羽毛,苔藓间几点爪印,证明方才奇景非虚。
李牧尘步出殿门,立于阶前。
空气中还残留着生灵汇聚的祥和气息,那气息温润如春泥,轻盈如晨露。灵台之内,功德清光又明亮一丝;道基之中,对“自然”二字的体悟深了一重。
他望向东方,朝阳已跃出山脊,金光泼洒,将道观染成暖色。
“早课诵经,竟成感召万物之桥。”他自语道,“道法自然,教化无形,原来在此。”
这异象固因他修为日深、道观灵地特殊,却也暗合天地气机变化——灵气渐活,万物灵性萌动,方能有此共鸣。
自此,这清晨诵经,便成了清风观独有风景,亦是他与这山林众生结缘的纽带。
转身回殿,神像静立如初。
但李牧尘灵识敏锐,察觉泥像周身的道韵,比晨课前温润了半分。仿佛方才万灵朝谒的祥和之气,也被它吸纳了一丝,化为自身底蕴。
他于蒲团坐下,闭目回味。
修行路上,忽现这般风景,如荒漠见清泉,令人心旷神怡。而他知道,这仅是开始。
殿外,山雀又飞回古柏枝头,啁啾两声,似在回味晨经余韵。
清风拂过,檐角铜铃轻响。
新的一日,在这道韵与生灵共舞的清晨,徐徐展开。深山道观的传说,于无声处又添了一笔灵动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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