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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初夏的午后,阳光像浸了辣椒水,辣得人皮肤发疼,把城东货运码头的每一寸水泥地都烤得发烫。空气里裹着咸腥的水汽、柴油燃烧的刺鼻味,还有汗水蒸发后那种带着人体酸腐的黏腻感,像块湿抹布捂在鼻子上。巨大的货轮像钢铁巨兽泊在岸边,起重机的吊臂晃着,发出闷雷似的轰鸣,集装箱堆得像山,连成一片冰冷的工业丛林,每一寸都透着繁忙的生硬。陈烬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烈日下泛着油光,汗水顺着贲张的肌肉线条流下来,像小蛇似的,在脚边积了一滩深色的水渍。他独自扛着一捆浸过桐油的粗重防水缆绳,每一步踩在水泥地上,都发出闷咚咚的响,像砸在人心上。周围工友大多两三人一组搭伙,只有他,习惯性地挑最重最累的活,像要用肉体的累把心里那团蠢蠢欲动的不安给压下去。
他的右臂从肩关节往下,还是那种让人心里发毛的灰白色,皮肤冷硬得像打磨过的大理石,和左臂那充满活力的古铜色比起来,反差得诡异又刺眼。IDA给的“活性稳定剂”好像有点用,止住了冥蚀能量继续扩散,可那深入骨髓的冷寂感还在,像块冰坨子塞在骨头里。这股外来的阴寒能量,和他体内那股与生俱来的炽热暴烈力量——就是曾经让他在黑拳场上所向披靡、甚至能短暂扛住冥器屏障的力量——形成了尖锐的对峙。
这对峙不是静的,是持续的、无声的激烈冲突。冰冷的冥蚀能量一个劲要冻结他手臂里的生机,侵蚀气血运行,而他体内那股炽热力量本能地反抗,像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躁动着左冲右突。冷热两股极端能量在他右臂经络里反复拉锯冲撞,带来的疼是没法说的,像千万根冰针和烙铁交替扎进骨髓,又疼又麻又痒,钻心似的。这疼不是一直剧烈,是一波波的,像潮汐似的,不断撞着他的忍耐极限。
更糟糕的是,这种能量冲突正往精神层面蔓延。一股无名火像毒蛇似的,在胸腔里盘着、游着,烧得理智发疼。看什么都烦,起重机的噪音刺耳朵,工友的笑声闹得慌,连头顶那毒太阳,都让他有种想一拳轰碎的暴戾冲动。他使劲憋着,牙关咬得紧紧的,腮帮子的肌肉绷得像石头,可眼底的红血丝越来越浓,呼吸也粗重得像烧着的风。
“烬哥,这边!搭个手,把这箱精密仪器抬到三号库,小心点,易碎!”不远处一个皮肤黝黑、敦实的老工友喊着,指着地上一口贴了“小心轻放”的木箱。
陈烬闷哼一声,放下缆绳走到木箱前。箱子不大,可看着沉得很。换平时,他单手就能稳稳提起来,可这会儿,他下意识想用右手搭力,突然想起右臂的事儿,动作僵在半空。这种下意识的无力感,像一瓢热油,浇在了他心头的邪火上。
他烦躁地啐了一口,弯腰想用左手和腰力抱起来。可就在发力的瞬间,右臂深处的冷热能量刚好撞得最凶,一股尖锐的撕裂疼猛地窜上肩胛,直冲脑壳!
“呃啊!”陈烬忍不住痛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原本攒足力气的左手跟着一滑!沉重的木箱猛地歪了,脱手往下坠!那个敦实的老工友正弯腰准备接另一头,压根没料到会出事,脑袋刚好在木箱坠落的路径下!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周围工友的惊呼声刚冒出来!
陈烬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眼看着那棱角分明、沉得要命的木箱要砸中老工友的后脑勺,就这重量和速度,砸中了肯定出事!
电光火石间,一股不受控制的狂暴力量从丹田深处炸开,像火山爆发似的!不是他平时用的那种凝实力量,是充满混乱、焦躁和毁灭味的炽热洪流!这股力量蛮横地冲过被冥蚀能量堵着的右臂经络,所过之处,灰白色的皮肤下隐隐透出不正常的暗红,像烧红的烙铁!甚至有几处皮肤,浮出几道淡薄却狰狞的赤色纹路,像灼伤的痕迹!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凭着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右臂猛地一抡!那条本该僵死的手臂,这会儿裹着一股灼热混乱的劲风,后发先至,狠狠地扫在坠落的木箱侧面!
“砰!”木箱被巨力打得横飞出去,重重撞在旁边的集装箱壁上,木屑溅得到处都是,箱体凹了一大块,里面传来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而陈烬的右臂打完这一下,暗红和赤纹很快退了,变回死寂的灰白,可整条胳膊传来更剧烈的疼,像筋骨被一寸寸撕裂,他眼前一黑,踉跄着退了好几步,用左手撑住一个货箱才没摔倒。
现场一片静。所有人都瞪着眼睛看这一幕,看那个被打飞、几乎散架的箱子,再看陈烬那条诡异的手臂,还有他苍白得像纸、满是冷汗的脸。那个捡回一条命的老工友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烬、烬哥……你、你的手……”一个年轻工友结结巴巴地指着他的右臂,脸吓得煞白。
陈烬剧烈地喘着,左手指关节撑着货箱,发白得像纸。右臂的剧痛和那股突然爆发又突然消失的诡异力量,让他心里充满后怕,还有更深的恐惧。刚才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那股力量满是毁灭欲,根本不听他的指挥。要是没打中箱子,打中了人……
一股寒意混着炽烈的烦躁,又涌上来。他猛地甩了甩头,像要把这种不安甩走,对着周围吼:“看什么看!都没事干了?散了!散了!”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近乎失控的暴戾,工友们吓得不敢多问,纷纷散开,可投向他的目光里,全是惊疑、恐惧和疏远。
陈烬颓然靠在货箱上,左手机械地揉着剧痛的右臂肩膀,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汗水混着灰尘,从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滑下来,滴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瞬间就蒸发了。他第一次对自己身体里的力量,有了这么清晰深刻的恐惧。这力量到底是什么鬼?它会把自己带去哪里?
……
傍晚,林辰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老城区那间租金便宜的出租屋。白天的课他几乎没听进去,左眼的刺痛、持续的眩晕,还有那种像隔着毛玻璃看世界的扭曲色感,让他没法集中精神。更折磨的是绝对的寂静,像被放逐到孤岛,周围是喧嚣的海,他却听不到一点浪声。他只能更依赖视觉,仔细看教授的口型和板书,才能勉强跟上,这对心神的消耗太大了。
唯一让他有点安慰的,是云策教授教的那套最简单的“凝神”法门。每当眩晕和恶心加剧,他就试着调整呼吸,想象精神力像微光一样,慢慢往内收。过程很难,杂念一堆,左眼的刺痛也总打断意念引导,可试了几次,他确实觉得,那种灵魂要离体的极端难受,有了一丝微弱的缓解。这让他看到了一点希望。
推开吱呀响的房门,一股熟悉的汗味混着廉价烟草味的热浪,扑面而来。房间小得逼仄,窗户开得大大的,可夏日的闷热还是凝在空气里,散不去。林辰一眼就看到陈烬坐在靠窗的旧沙发上,没开灯,整个人几乎融在昏暗的暮色里。他赤着上身,汗水还没干,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那条灰白色的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像一截死了的枯枝。陈烬低着头,左手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快要掉落。
空气中弥漫着极其压抑的低气压。林辰的心微微一沉。他关上门,放下书包,没立刻开灯,借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走到陈烬对面,拉过凳子坐下。他听不到陈烬的呼吸,但能看到陈烬的胸膛起伏比平时快,还乱,紧绷的肌肉线条和周身散发出的烦躁戾气,几乎要凝成实质,让林辰心里发慌。
“烬哥?”林辰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空洞。
陈烬没抬头,也没回应,只是猛地吸了一口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亮起来,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还没褪去的赤红。烟灰终于撑不住了,簌簌落下来。
林辰注意到陈烬左手的指关节有细微的破皮和红肿,像用力捶过什么硬东西。再看陈烬魂不守舍,却又像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的样子,联想到他右臂的异常,林辰大概猜到了几分。他沉默了一会儿,没追问发生了什么。有时候,无声的陪伴比问东问西更管用。
他想起云策教授的话,功法的基础是“凝神”,是控制自己,不是对抗外物。或许……这方法能帮到烬哥现在的状态?虽然云策没说这法门能外传或给别人用,但看着陈烬痛苦挣扎的样子,林辰觉得必须做点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试着摒弃杂念,回想云策引导他的感觉。他调整呼吸,让它慢下来,均匀而深长。然后伸出右手,没直接碰陈烬,而是悬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前约一寸的地方。
林辰闭上眼,全力运转那套还不熟练的“凝神”法门。他试着把自己的精神力,想象成一丝极其温和的春日暖阳,随着悠长的呼吸节奏,慢慢、小心地往前延伸。这比他给自己用时难多了,他必须极度专注,控制着这丝微弱的精神意念,既要碰到陈烬那躁动的气息场,又不能有任何强硬的干涉,不然很可能引起更激烈的排斥。
他的额角慢慢渗出细密的汗珠,左眼的刺痛又隐隐传来。可他坚持着,用意念勾勒出那种向内收束、平静如湖的意境,试着用这种无声的共鸣,去影响、安抚陈烬体内那两股激烈冲突的能量。
一开始,陈烬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周身的暴戾气息骤然升起来,像被惊扰的猛兽。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瞪着林辰,带着警惕和不解,甚至有一丝一闪而逝的怒意。可当他看到林辰闭着眼睛、皱着眉、脸色苍白却满是认真的样子,感受到那股试图靠近的、微弱却异常平和的精神波动时,他眼中的戾气慢慢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没有推开林辰,也没有出声打断,身体仍像张拉满的弓一样绷得紧紧的,目光像淬了火的针一样钉在林辰身上,既有审视的尖锐,又带着挣扎的混乱。
林辰的“意念”像浸了温凉的水波,层层叠叠地漫过陈烬躁动不安的气息轮廓。他没法直接浇灭那冷热能量的冲突,但传递出的那股“静”的意念,倒像颗投进沸腾油锅里的水滴,虽然微弱,却实实在在搅出了一丝极淡的涟漪。
陈烬原本剧烈起伏的胸膛,起伏的幅度稍稍收窄了些。灼热混乱的呼吸节奏,竟在无意识里慢慢向林辰平稳悠长的呼吸靠拢——虽仍粗重,可那种像要炸裂开的窒息感,倒松了几分。右臂深处冰火交织的尖锐痛楚,也因精神稍稍平复,没那么钻心刺骨了。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十几分钟,林辰只觉精神像被抽走了大半,不得不收回手,睁开眼时,呼吸都带着些颤。用这法门影响他人,消耗比他想的要大得多。
陈烬还盯着他,眼神里的赤红褪了大半,可深沉的疲惫、困惑和恐惧,倒像浸了水的墨,愈发清晰地晕开。他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木板,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辰儿……刚才……我差点……差点把老张的头砸烂……”
林辰听不见,可从陈烬痛苦的眼神和自责的唇形里,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他心一揪,伸手用力攥住陈烬完好的左手臂,摇头时用口型清清楚楚地说:“没事了,烬哥。没事了。”
陈烬反手攥住他的手,力道大得林辰都觉骨头发疼,可他没挣。陈烬低下头,盯着自己那条灰白得像死灰的右臂,声音发颤:“这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在我身体里……我控制不住它……刚才那一秒,我好像……好像不是我自己了……”
他的恐惧,不止是怕力量失控闯祸,更怕的是对自己的怀疑——那股狂暴得像要毁了一切的力量,真的是他的吗?还是说,他一直引以为傲、赖以生存的力量,本质就是这么危险、这么不受控制的怪物?而那条被冥蚀能量啃食的手臂,更像个永远的警钟,提醒他和某种黑暗未知的东西缠上了,那东西正把他往看不见底的深渊里拽。
林辰看着陈烬眼里深切的恐惧和迷茫,只觉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沉得发闷。他给不出答案,连自己的能力、那块表,他都满是疑问。只能再用力攥紧陈烬的手,把所有的支持都揉进掌心的温度里。
夜幕彻底落了下来,房间里黑得像浸了墨。两人静静坐在黑暗里,各自舔着白天的惊悸,还有心里翻涌的乱绪。窗外的灯火渐次亮起来,勾出远楼的轮廓,那是个他们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力量不再只是生存的工具,更像一把双刃剑,甚至是一道通向未知恐惧的门。可怎么握这把剑,怎么面对门后的黑暗,是他们必须自己扛的残酷课题。陈烬今天的躁动,或许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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