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星子落在旧书脊上 > 第0011章楮树林里的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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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的清晨带着秋露的凉意,书脊巷的青石板路上还凝着层薄薄的白霜。林微言拎着保温桶出门时,沈砚舟的车已经停在老槐树下,引擎的余温融化了车窗上的薄冰,像幅被指尖晕开的水墨画。

    “早啊。”他从车里下来,身上穿着件冲锋衣,手里拿着顶米色的针织帽,“山里风大,戴上。”

    林微言接过帽子,指尖触到他的手背,带着点户外的寒气。她低头把帽子戴上,毛茸茸的边缘蹭到脸颊,忽然想起大学时他总抢她的围巾,说“你的帽子有草莓味”。

    “午饭都准备好了?”沈砚舟替她拉开后座车门,看到保温桶里露出的餐盒边角,眼里的笑意藏不住,“有我最爱的番茄炒蛋?”

    “想得美。”林微言把保温桶放在脚边,故意板起脸,“只有青菜豆腐。”

    他却笑得更欢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只要是你做的,青菜豆腐也好吃。”

    车子驶出城区时,晨光正把天边染成淡粉色。林微言靠在车窗上,看着高楼渐渐被田野取代,田埂上的芦苇在风中摇曳,像谁散落的白发。沈砚舟放着舒缓的民谣,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打着节拍,偶尔侧过头看她,目光里的温柔像浸了蜜的阳光。

    “还有多久到?”她打了个哈欠,昨晚为了熬浆糊试配方,睡得有点晚。

    “快了。”沈砚舟从储物格里拿出个U型枕,塞到她颈后,“困就睡会儿,到了叫你。”

    林微言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鼻尖萦绕着枕头上淡淡的薰衣草香,混着他身上的雪松味,像被温柔的网兜住。迷迷糊糊间,她感觉他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还替她拉了拉滑落的外套,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蝴蝶。

    再次醒来时,车子正沿着盘山公路往上爬。窗外的枫叶红得像火,层林尽染的山景像幅流动的油画。沈砚舟停下车,指着远处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那就是楮树林。”

    林微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成片的楮树在山坳里舒展着枝叶,浅褐色的树皮上点缀着白色的斑点,像撒了把碎星子。风穿过林间,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吟唱。

    “比我想象的大。”她推开车门,山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残余的睡意。

    “这片林子有几十年了,”沈砚舟从后备箱拿出两个竹篮和两把小刀,“以前跟着我爷爷来过,他说这里的楮树汁最适合做纸。”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怀念,林微言忽然想起阿姨说过,沈砚舟的爷爷是位老匠人,一辈子都在跟纸墨打交道,沈砚舟小时候总蹲在爷爷的作坊里看他造纸,手里的玩具都是裁下来的废纸。

    “你也会造纸?”她跟着他往树林里走,脚下的落叶发出窸窣的声响。

    “会一点皮毛。”沈砚舟回过头,伸手扶了她一把,“爷爷说造纸就像做人,得经得起捶打,耐得住浸泡,最后才能成张好纸。”

    林微言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话像在说他们——五年的分离像场漫长的捶打,重逢后的试探像温水的浸泡,如今终于要像楮树浆一样,慢慢凝结成属于彼此的形状。

    楮树的树干上渗出透明的汁液,像挂着串细小的水晶。沈砚舟拿出小刀,在树干上轻轻划了道斜口,然后把竹篮里的小瓷碗放在下面接着:“不能划太深,会伤了树。”

    他的动作很轻柔,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林微言学着他的样子在另一棵树上划口,却不小心划得太用力,树汁涌出来的瞬间,她慌得手忙脚乱。

    “别急。”沈砚舟走过来,从口袋里拿出块干净的棉布,轻轻擦去她手上的树汁,“你看,这样倾斜着拿刀,力度像给古籍掸灰那样……”

    他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薄茧的指腹引导着她的动作。林微言能感受到他的体温透过棉布传过来,像有电流顺着手臂窜到心里,让她的指尖微微发颤。

    “好了。”他松开手时,瓷碗里已经积了小半碗树汁,透明的液体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林微言看着他额角渗出的细汗,从包里拿出纸巾递过去:“歇会儿吧,我带了吃的。”

    他们在一棵粗壮的楮树下铺开野餐垫,林微言打开保温桶,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番茄炒蛋、青椒土豆丝,还有两碗米饭。沈砚舟看着那盘番茄炒蛋,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光:“我就知道你会做。”

    “谁让某人念叨了好几天。”林微言把筷子递给他,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忽然想起大学时他总抢她饭盒里的番茄炒蛋,说“你做的有妈妈的味道”。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她笑着给他递水,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嘴唇,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手,空气里飘着点甜丝丝的尴尬。

    山风穿过树林,卷起几片落叶落在餐垫上。沈砚舟捡起片楮树叶,叶片上的纹路像张细密的网。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个小小的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递给林微言。

    纸上画着幅简笔画,是两个小人蹲在楮树下接树汁,旁边写着行字:“等以后有机会,带微言来这里采楮树汁,给她做最好的修复纸。”日期是五年前的秋天,正是他们分手的前一个月。

    林微言的指尖抚过那行字,纸面微微发皱,像是被泪水浸过。她抬头看向沈砚舟,他正挠着头傻笑,耳尖红得像枫叶:“那时候总想着,等你修复完《吴郡志》,就用我做的纸……”

    “笨蛋。”她的声音有点哽咽,却忍不住笑了,“现在也不晚啊。”

    沈砚舟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篝火。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戴着手链的地方:“不晚,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吃完午饭,他们继续采集楮树汁。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沈砚舟的侧脸,给他的睫毛镀上了层金边。林微言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真好,没有都市的喧嚣,没有过往的纠缠,只有山风、树影和彼此的呼吸。

    “对了,你说要带我去个地方,到底是哪里?”她忽然想起早上的话,好奇地问。

    沈砚舟神秘地笑了笑:“采完树汁就带你去,保证是惊喜。”

    等两个竹篮都装满盛着树汁的小瓷碗时,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沈砚舟把瓷碗小心翼翼地放进后备箱,然后发动车子往山顶开。盘山公路越来越窄,最后停在片开阔的草地前。

    “到了。”他拉着她下车,指着草地尽头的景象。

    林微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瞬间屏住了呼吸——只见悬崖边有座小小的木屋,屋顶覆盖着层薄草,烟囱里还冒着袅袅的青烟。木屋前种着片向日葵,虽然花期已过,光秃秃的花盘却像撒了把金豆子,在阳光下闪着光。

    “这是……”她惊讶地看向沈砚舟。

    “我爷爷以前的造纸作坊。”他牵着她往木屋走,推开门时,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扑面而来,“我找人重新修葺了下,想着以后可以在这里陪你看书、修复古籍。”

    木屋不大,却收拾得很整洁。靠墙摆着个老旧的木架,上面放着些造纸的工具——石臼、竹帘、压榨板,都被打磨得锃亮。靠窗的位置有张木桌,上面放着本摊开的《天工开物》,书页上用红笔圈出了造纸的章节。

    “你看这个。”沈砚舟从木架上拿下个卷轴,展开时,林微言惊讶地发现,竟是幅用楮纸做的画,画的是书脊巷的老槐树,树下有两个小人正在看书,笔触稚嫩却充满温情。

    “我学了好久才画成的。”他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本来想等你生日送给你,现在提前曝光了。”

    林微言的指尖拂过粗糙的楮纸,能感受到纸张里纤维的纹理,像握着段温暖的时光。她想起大学时他总说“以后要给你建个书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没想到他记了这么多年,还把它变成了现实,只是把大海换成了山林。

    “喜欢吗?”沈砚舟的声音带着点紧张,像个等待打分的学生。

    林微言转过头,撞进他充满期待的眼眸里,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喜欢,最喜欢了。”

    沈砚舟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紧紧把她拥进怀里,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山风穿过木屋的窗户,卷起桌上的书页哗哗作响,像在为他们鼓掌。

    “微言,”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滚烫的呼吸落在她的发顶,“谢谢你愿意等我,谢谢你还在。”

    “我没等你。”林微言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草木香,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只是在等我自己,等我有勇气原谅你,也原谅我自己。”

    她曾经以为,分开是因为不爱,后来才明白,有些转身是因为太爱,爱到宁愿自己承受所有的苦,也要让对方安稳。就像这楮树,要经历剥皮、捶打、浸泡,才能变成温润的纸,他们的爱情,也要走过误解、分离、试探,才能在时光里沉淀出最珍贵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舟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拉着她走到木屋外的向日葵花田。他从口袋里拿出个小小的木盒,打开时,里面躺着枚用楮树枝做成的戒指,戒面被打磨得光滑圆润,上面还留着天然的树结,像颗小小的星子。

    “我自己做的,”他的声音有点发紧,眼神却无比认真,“没有钻石那么闪亮,但我觉得,它像我们——带着点不完美,却很真实。微言,你愿意……戴着它吗?”

    林微言看着那枚朴素的戒指,忽然想起他送的袖扣、书签、银簪,每一件都带着他笨拙却真诚的心意。她伸出手,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尺寸刚刚好,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我愿意。”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却无比坚定。

    沈砚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银河。他把她拥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等《吴郡志》修复完成,我就用这里的楮纸给你写婚书,好不好?”

    “好。”林微言靠在他怀里,看着远处层林尽染的山景,心里像被阳光填满了,温暖而明亮。

    夕阳西下时,他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木屋。沈砚舟把采集的楮树汁小心翼翼地放进后备箱,说要尽快做成浆糊,帮她修复《吴郡志》。林微言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无名指上的树戒指,忽然觉得那些难搞的虫蛀页,好像也变成了期待。

    车子驶下山时,晚霞把天空染成了绚丽的橘红色。林微言看着沈砚舟专注开车的侧脸,忽然说:“砚舟,明年春天,我们来这里种玉兰花吧。”

    “好啊。”沈砚舟转过头,眼里的笑意像晚霞一样绚烂,“再种点你喜欢的向日葵,让这里变成我们的秘密花园。”

    林微言笑着点头,心里忽然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她想起陈叔说的“好的感情就像旧书修复,不是要抹去伤痕,而是让伤痕变成独一无二的印记”,或许她和沈砚舟就是这样,那些过往的伤痛没有消失,却在彼此的温柔里,变成了生命里最珍贵的纹路。

    回到书脊巷时,月光已经爬上了老槐树的枝头。沈砚舟把车停在巷口,替她解开安全带:“楮树汁我先带回工作室处理,明天给你送浆糊过来。”

    “好。”林微言点点头,推开车门时又被他叫住。

    “微言,”他从后座拿出个小小的布袋,“这个给你。”

    林微言打开布袋,里面是颗晒干的向日葵花盘,上面的葵花籽饱满圆润,像撒了把黑珍珠。

    “早上摘的,”他笑得像个孩子,“等明年春天,我们一起种。”

    林微言握着花盘,指尖触到粗糙的纹理,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吻了吻:“晚安,砚舟。”

    “晚安,微言。”沈砚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发动车子离开。后视镜里,书脊巷的路灯亮了起来,像串温柔的星子,照亮了他们回家的路。

    回到家,林微言把向日葵花盘放在窗台上,又小心翼翼地把装着楮树汁的瓷碗放进厨房。她走到书桌前,看着那本《吴郡志》,忽然觉得修复它不再是一项工作,而是一场和时光的对话,和爱的约定。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书页上,映着她无名指上的树戒指,泛着淡淡的光泽。林微言拿起沈砚舟送的那方端溪砚,开始研磨新的墨。墨条与砚面摩擦的沙沙声里,她仿佛能听见楮树林里的风声,能看见木屋里的阳光,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她知道,属于她和沈砚舟的故事,还有很长很长,像这永不停歇的时光,像这慢慢晕开的墨香,在岁月里,愈发温润,愈发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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