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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将军府一片安静。林小川睁着眼躺在床上,窗外没有月光,云层遮蔽了夜空。父亲白天那番话,像根刺扎在心里,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走到窗边推开窗,夜风带着潮气涌进来,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要下雨了。
换上黑色便装,林小川悄无声息地出了屋子。院子里黑黢黢的,只有廊下挂着的灯笼在风里摇晃,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
他走到书房前,推开门闪身进去。随手栓上门栓,没有点灯,径直走到书架前。手指按在熟悉的位置,“咔嚓”一声轻响,书架滑开。
密室里,油灯还亮着。
林童下午来过,添了油,整理了兵器架。墙上挂着的刀剑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书架上的书册整整齐齐。
林小川走到兵器架前,没有取刀,而是拿起了剑。
三尺青锋,入手微沉。这是他十五岁那年,托人从江南铸剑名家那里定制的。剑身用的是百炼钢,剑格处刻着一个不显眼的“川”字。
他握紧剑柄,闭上眼睛。
脑子里又浮现出父亲今天的样子——那双眼睛里的失望,那种压抑着的痛苦。
“不肖子……”
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
林小川猛地睁眼,手腕一抖,剑光乍起。
没有章法,没有套路,只有一股无处发泄的情绪,随着剑势倾泻而出。剑风呼啸,斩破密室里的沉寂。油灯的火焰被剑气带得摇晃不定,墙上的人影也随之扭曲。
劈、刺、撩、扫。每一剑都用尽全力,仿佛要把心里所有的憋闷、所有的无奈,都斩碎在这三尺剑锋上。
他想起七岁那年,第一次偷偷从厨房偷来的烧火棍,在院子里比划,被巡夜的家丁发现,告到父亲那里。父亲罚他跪了半个时辰,说“武将世家,不学无术已是不该,竟还学这些江湖把式”。
他那时不懂,为什么父亲不让他学武。后来才明白——父亲怕他太过出色。
“太过出色”,这四个字,成了他十八年来的枷锁。
但现在的父亲又嫌弃他的“不争气”。
剑势越来越快,密室里剑气纵横。林小川的额前渗出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但他没有停,反而更加用力。
他想起了徐先生,那位古板的礼仪先生。他其实不讨厌徐先生,甚至觉得他教得不错。但那天,他必须问出那个问题——那个关于青楼规矩的问题。
因为他知道,只要问了,徐先生一定会走。
就像柳先生一样。那位一辈子研究祭祀礼仪的老博士,被他用“花魁类比祭祀”气得浑身发抖。
他们都是好人,都是有学问的人。
可他却要故意气走他们。
剑风骤停。
林小川持剑而立,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透了劲装,贴在身上。油灯的火焰还在摇晃,墙上的人影慢慢稳定下来。
他走到书架前,把剑放回架上。手在剑柄上停留了片刻,指尖划过那个“川”字。
然后,他转身走到毡垫上,盘腿坐下。
闭上眼,调整呼吸。这是从道经里学来的吐纳法,能平复心境,恢复体力。一呼一吸,气息绵长。密室里只剩下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雷声。
过了约莫一刻钟,他睁开眼,起身走到书桌前。桌上摊着一本《兵法要略》,翻开的那一页,讲的是“虚实之道”。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林小川轻声念着,手指划过字迹。
他现在的处境,不就是“虚则实之”吗?表面是演个纨绔,实则暗藏本事。
窗外传来雨声,淅淅沥沥。雨水敲打着屋顶,发出细密的响声。
林小川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张牛皮地图。他点亮另一盏油灯,凑近地图。手指划过雁门关的位置——那是父亲曾经驻守过的地方,也是现在大夏北境最重要的关隘。
今天父亲下朝回来,虽然没说,但他能感觉到,北境局势不太平。狄人又在蠢蠢欲动,边关军报一日三传。父亲身为护国大将军,迟早要请缨北上。
可朝中那些人,会让他去吗?
林小川想起白天那个弹劾父亲的王御史。那人是谁的人?是丞相?是兵部尚书?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
密室外传来轻微的响动。脚步声很轻,停在书房门口,然后是轻轻的敲门声。
他松了口气,推开密室门。
林童站在书房里,手里提着食盒,身上披着蓑衣,还在滴水。
“少爷,下雨了。”林童说,“我看您还没睡,热了碗姜汤。”
林小川接过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还有两个包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问。
“猜的。”林童脱下蓑衣,挂在门后,“将军今天发了那么大的火,您肯定睡不着。”
林小川端起姜汤喝了一口,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下去,身上暖和了些。
“林童。”他放下碗,“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孝?”
林童愣了愣,低下头:“少爷,您别这么说……”
“父亲今天说,他没有我这样的儿子。”林小川的声音很轻,“他说得对,我确实不配做他的儿子。”
“少爷!”林童抬起头,眼圈有点红,“您别这么说!我知道您有苦衷!我知道您是为了林家好!”
“可父亲不知道。”林小川苦笑,“他只觉得我是个不成器的逆子。”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屋顶,发出密集的响声。书房里,油灯的光芒在墙上投下两人的影子。
过了好一会儿,林童才轻声说:“少爷,您还记得李先生说过的那个故事吗?”
“哪个故事?”
“前朝镇国公杨家的故事。”林童说,“李先生走之前,跟我讲过。他说,杨家就是因为三个儿子都太出色,才招来杀身之祸。他还说……有时候,伪装不是懦弱,是智慧。”
林小川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雨。
“少爷,您别太难过了。”林童继续说,“等将来……等将来时机成熟了,您再告诉将军真相。到那时,他会明白的。”
“会吗?”林小川轻声问。
“会的。”林童用力点头,“一定会的。”
林小川沉默了很久,才说:“你先回去吧,我再待一会儿。”
“少爷,您也早点休息。”
林童披上蓑衣,推门出去了。雨声一下子大了起来,又随着门关上而减弱。
书房里又只剩林小川一个人。
他走回密室,重新拿起剑。这一次,他没有胡乱挥舞,而是静下心来,一招一式地练习。
刺,要快,要准。
撩,要稳,要狠。
劈,要重,要沉。
每一式都反复练习,直到动作精准无误。汗水又湿透了劲装,但他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练,不停地练。
因为他知道,总有一天,这些功夫会用得上。
不是为了炫耀,不是为了争强。
只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有能力保护想保护的人。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雷声也远去。远处传来鸡鸣声,天快亮了。
林小川停下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晨风带着雨后清新的气息涌进来。东方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他把剑放回架上,吹灭油灯。
推开密室门,回到书房。书架缓缓合拢,一切恢复原样。
他换上干净的衣裳,推开书房门。院子里,雨水洗净了青石板,竹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晨光微熹,天色将明。
林童已经等在院子里,见他出来,迎上来:“少爷,您一夜没睡?”
“睡不着。”林小川说。
“那您去躺会儿吧,还早。”
林小川摇摇头:“不用了。今天周先生还要来上课。”
他顿了顿,又说:“这次,得认真点学了。”
林童愣了愣,随即笑了:“是,少爷。”
两人走回院子,雨停了,天亮了。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而这场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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