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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凉工坊·真理院】春寒料峭,积雪初融。
后山的靶场上,肃杀之气比冬天还要浓烈。三十门崭新的、黑得发亮的火炮一字排开。这些炮不再是之前的“没良心炮”,而是公输冶带着几百名工匠,日夜不停用泥模铸造法浇筑出来的铁炮。
炮身虽然粗糙,还带着铸造的砂眼,但那黑洞洞的炮口,却透着一股子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
“装弹!”
公输冶此时已经完全没了大匠的风度,头发烧焦了一半,脸上全是黑灰,像个刚从煤窑里爬出来的疯老头。他手里挥舞着令旗,嘶声力竭地吼道。
三十名经过特训的炮手,熟练地将一个个布包塞进炮膛,然后塞进那个……
不是铁球。
而是一个个用薄铁皮做成的圆筒,里面塞满了废铁钉、碎瓷片、还有那种特制的带倒刺的三棱铁珠。
霰弹。
这是江鼎给出的“步兵收割机”方案。对于密集的步兵冲锋,这玩意儿比实心弹好用一万倍。
“预备——放!”
呲——!
三十根引线同时燃烧。
轰!轰!轰!轰!……
大地在颤抖。三十团橘红色的火焰从炮口喷涌而出,伴随着浓烈的白烟,瞬间将整个靶场笼罩。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只有一种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咻咻”声。
那是几千枚铁钉和碎铁片撕裂空气的声音。
三百步外。
那里竖着几百个稻草人,穿着缴获来的大晋皮甲。
一瞬间。
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
那几百个稻草人像是被一阵狂暴的金属风暴扫过,瞬间支离破碎。皮甲被撕裂,稻草被打成粉末,甚至连支撑稻草人的木桩都被拦腰打断。
“嘶——”
站在观礼台上的李牧之,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戎马半生,见惯了箭雨覆盖,见惯了骑兵冲阵。但他从未见过这种景象。
这哪里是打仗?
这分明是割草!
如果是真人站在那里……李牧之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断臂残肢横飞的画面。这东西,简直就是为了毁灭生命而存在的。
“怎么样,将军?”
江鼎站在一旁,手里拿着账本,脸上却没有丝毫兴奋,反而是一脸肉疼。
“这就是咱们的‘真理二号’,学名‘暴雨梨花炮’。威力是够了,就是太费钱。”
江鼎指了指那些炮。
“这一轮齐射,光是火药和废铁,就烧掉了三百两银子。要是打上一天……”
江鼎痛苦地捂住胸口,“那简直就是在往外泼金子啊!这哪是大炮,这是吞金兽!”
李牧之睁开眼,看着那些被打烂的稻草人,声音沉稳而坚定。
“值。”
“只要能少死几个兄弟,别说三百两,就是三万两,也值。”
李牧之转过头,看着江鼎,“长风,这炮,还能再造多少?”
“造不了了。”
公输冶走了过来,一脸疲惫,“将军,参军。咱们的铁不够了。那一千斤官铁早就用光了,后来还是把从碎叶城抢来的铁器都融了才凑出这三十门。再想造,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咱们能把大晋的矿山给抢了。”公输冶嘿嘿一笑,那笑容里居然也带上了几分江鼎式的匪气。
“会有机会的。”
江鼎合上账本,目光投向南方。
“铁没了,咱们可以买。只要咱们的‘天上人间’开起来,这天下的银子和铁,都会流向北凉。”
……
【大乾京城·朱雀大街】
这里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寸土寸金。
而就在这条街的最中心,一座高达五层的宏伟楼阁,正在举行盛大的开业典礼。
楼阁飞檐斗拱,金碧辉煌。门口挂着一块巨大的金丝楠木牌匾,上面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天上人间】
门口,两排穿着清凉的绝色女子正在迎客。而在大堂正中央,摆着一尊巨大的纯金财神像。
“哎哟!这不是兵部侍郎刘大人吗?快请进快请进!”
一个穿着锦衣华服、满脸精明的胖子正站在门口迎来送往。
正是地老鼠。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点死囚营小偷的猥琐样?那一身肥膘,那一手硕大的翡翠扳指,活脱脱一个从江南来的暴发户大掌柜。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上人间?”
那位刘大人看着周围那奢华到极点的装饰,还有那从未见过的“玻璃”窗户,眼睛都直了。
“正是!”
地老鼠满脸堆笑,凑过去压低了声音,“大人,咱们这儿可不仅仅是喝酒听曲的地方。咱们这儿有‘桑拿’,有‘足浴’,还有来自北境的……特殊服务。”
“哦?什么特殊服务?”刘大人来了兴趣。
“您进去就知道了。咱们这儿实行会员制,不收散客。这有一张‘至尊金卡’,是咱们东家特意给您留的。有了这就卡,您以后来消费,一律五折,还能进顶楼的‘帝王包厢’。”
地老鼠塞过去一张镀金的卡片。
刘大人摸着那张卡片,看着周围同僚羡慕的眼神,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好!好!掌柜的有心了!”
这样的场景,在天上人间门口不断上演。
凭借着江鼎教的“会员制”、“饥饿营销”和那些闻所未闻的新鲜玩法,天上人间仅仅开业三天,就成了京城权贵们最趋之若鹜的销金窟。
在这里,你能看到严嵩的管家和阉党的干儿子在一个池子里泡澡;能看到清流御史和纨绔子弟在一张桌子上赌钱。
这里是京城最堕落的地方。
也是京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
深夜,天上人间顶楼,密室。
地老鼠卸那一身伪装,神色凝重地坐在桌前。在他对面,是一个穿着黑衣、脸上带着面纱的女子。
她是江鼎收留的那个“老秀才”的女儿,名叫红袖。不仅精通笔墨,更擅长且听人心。现在是天上人间的花魁,也是这里的情报头子。
“怎么样?”地老鼠问。
“拿到了。”
红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薄薄的宣纸,上面沾着胭脂和酒气。
“这是从兵部尚书的小妾那里套出来的。那老东西喝多了,在床上吹牛说漏了嘴。”
地老鼠接过纸,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帮畜生……”
地老鼠咬着牙,手都在发抖,“他们这是要借刀杀人!这是要把咱们北凉往死里整啊!”
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但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兵部密令:着令大晋细作,将北凉防卫图及‘黑水河防线’空虚之实情,泄露于宇文成都。许以‘平西关’通商之利,诱大晋出兵,围剿李牧之。】
通敌卖国!
为了除掉李牧之,为了收回北凉的兵权,大乾的朝廷竟然不惜把防卫图送给大晋!这是要借宇文成都的手,把镇北军彻底埋葬!
“这群狗官!他们的心是黑的吗?!”
地老鼠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他在死囚营待过,见过最坏的人。但他发现,跟京城这帮衣冠楚楚的大官比起来,死囚营里的杀人犯简直就是菩萨。
“掌柜的,怎么办?”红袖问,“这消息要是真的,宇文成都的大军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送出去!马上送出去!”
地老鼠跳起来,从那个供着财神像的暗格里掏出一只信鸽——那是江鼎特意交代的“加急信道”。
“告诉参军,家里有鬼,墙倒了。大晋的五十万大军,不是来打草谷的,是来灭门的!”
“还有……”
地老鼠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把这个兵部尚书的名字记在‘阎王簿’上。等咱们杀回京城的那一天,老子要亲自扒了他的皮!”
……
【北凉·虎头城】
三天后。
一只累得半死的信鸽落在了江鼎的窗台上。
江鼎解下信筒,展开那张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纸条。
他看了很久。
久到手里的茶都凉透了。
“呵呵。”
江鼎突然笑了。那笑声很轻,却让人毛骨悚然。
此时,必勒格正端着一盆洗脚水进来。看到江鼎的表情,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他跟了江鼎三个月,从未见过江鼎露出这种表情。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杀意。
那是一种……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后的绝望,以及绝望之后诞生的、要毁灭一切的疯狂。
“怎么了?”必勒格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事。”
江鼎把纸条放在蜡烛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狼崽子,你不是一直问我,什么是‘政治’吗?”
江鼎抬起头,看着必勒格,眼神幽深如深渊。
“今天我教你最后一课。”
“所谓政治,就是当你为了保护一群羊而在前面跟狼拼命的时候,那群羊在后面商量着把你卖给狼,好换几天安稳日子。”
必勒格愣住了:“那……那还保护他们干什么?”
“问得好。”
江鼎站起身,一脚踢翻了洗脚盆。水花四溅。
“所以,我不当牧羊犬了。”
“传令!”
江鼎的声音穿透了营帐,传遍了整个虎头城。
“全军集结!一级战备!”
“告诉李将军,大晋的五十万大军来了。而且是带着咱们大乾兵部送的‘地图’来的!”
“这一仗,咱们没有援军,没有退路。”
“咱们只有这一城的‘吞金兽’,还有咱们这条烂命。”
江鼎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前,手指重重地划过那条漫长的边境线。
“既然朝廷把咱们卖了,那咱们就索性把这天捅破。”
“打完这一仗,咱们就不再是镇北军了。”
“咱们是——北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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