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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赵老蒯正在用铁条箍木桶。见白丽雅走过来,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手没停,继续干活。
“你们家又出啥幺蛾子了?”
白丽雅不接这话茬,蹲到他身边,递上工具,压低声音:
“姥爷,二舅的婚事,有眉目了吗?”
赵老蒯动作一顿,硬邦邦地说:
“你一个小孩家家的,问这个干啥?大人的事儿,你少掺和!”
白丽雅语气里带着担忧,
“我在公社听见有人议论。说香油坨子老赵家风水不好。
闺女克夫,儿子克妻。
说不定是姥爷您当年做过啥缺德事儿,报应到孩子身上了!”
“放他娘的屁!”
赵老蒯猛地直起身,脸膛通红,
“哪个碎嘴的胡咧咧?”
白丽雅好言好语地安慰,
“姥爷,嘴长在人家身上,咱们堵得住吗?
你想想看,我妈有我们姐俩,二舅一个孩子都没有。
他年龄不小了,先不说别人咋议论,二舅老了咋整?”
赵老蒯张了张嘴,想骂,却不知道骂啥。
“哐当”一下扔下木桶,摸出旱烟袋,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抽起烟来。
外孙女这话,戳到他肺管子了。
二儿子赵守银四十二了,最近托媒的几个都没成。
他嘴上骂人家眼皮子浅,心里何尝不焦急?
白丽雅打量着姥爷的神色,继续说:
“姥爷,我给您出个主意。
这年代,有啥不如有身份。
咱家要是出个吃商品粮的,这风头,是不是就能转一转?”
赵老蒯撩起眼皮看她:
“你啥意思?”
“姥爷,公社正招考老师呢,让我去试试。
考上了,就是国家的人,吃商品粮。
到时候,人家提起咱老赵家,都得说,那家出了个有文化的老师,是烈属,有门风。
二舅再说亲,人家一听,哟,他外甥女是老师。
这家庭不一般,孩子肯定明事理。
这口碑不就转过来了吗?”
赵老蒯抽烟的动作停住了,眼睛盯着地面呆了呆,转头问她,
“通过公社考试可不容易,你有几分把握?”
白丽雅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姥爷,无论有几分把握,我都要全力以赴去尝试。
为了二舅,在了咱家,我豁出去了。
考不上,我再也不来见你!”
这几句话说完,白丽雅竟在姥爷眼里看到几分动容,
“好丫头,你去考吧,让那些碎嘴子看看,老赵家没有孬种!”
赵老蒯慷激昂地说完,发觉外孙女不姓赵,尴尬地去挠头皮。
白丽雅没在意,继续说:
“姥爷,我妈不让我报名……”
赵老蒯一听,
“啥?这光宗耀祖的事儿,你妈凭啥不让!
听姥爷的,你必须去考。你二舅还指望你出菜呢!”
觑着姥爷的脸色,白丽雅开口了,
“姥爷,要让我参加考试,替二舅、替咱家挣面子,您必须亲自陪我去一趟公社。
之前,我已经报名了,但您的好闺女把我的报名表撤下来了。
我妈这么一闹,给公社管教育的同志添了很大的麻烦。
人家都是按流程为公家办事的,不是陪咱们过家家的。
如果不表明诚意,公社怎么可能再给我机会呢?
再说,您是咱家最有分量的人。
您去了,人家一看,哟,老辈人这么支持晚辈进步,真有觉悟!
这话传出去,对二舅的名声,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一番话入情入理,赵老蒯拍了拍身上的土,
“走!
现在就出发!”
紧赶慢赶,赶在公社下班前,祖孙俩迈进了公社的大门。
到了文教组,白丽雅一进门,老周组长就递给她一个笃定的眼神,
“把事已办妥,尽管放心”的意思传达得明明白白。
见外孙女在填表,赵老蒯很卖力气地跟办公室其他同志“唠家常”,
话里话外不离“我这外孙女像她爹,有志气”,
“我们老赵家支持孩子为国家效力”,
“老赵家三辈贫农,根正苗红”之类的。
虽然说得有些生硬,但那股子“我家重视”的架势做足了。
老周组长见状,心里更有底了,手续办得格外利索。
走出公社大院,赵老蒯跟白丽雅含糊地打了个招呼,撒开腿就往家赶,
一方面,家里还有活儿等着他。
他是个干惯了活儿的人,有没干完的活儿,浑身就不得劲儿。
另一方面,对这个外孙女,他有点打怵,
仿佛什么都被这丫头算计好了一样,说话条条是道,办事妥妥当当。
自己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赢。
别管别人吃不吃亏,她肯定占便宜。
这样的孙辈,说不定算计着他的棺材本,还是离远点好。
风从田野吹过,带着青苗的气息。
白丽雅嘴角微微扬起,一路吃着桃酥,含着糖,走得舒心欢畅。
等她进村,夕阳已经西下,天边晕染着渐变色的晚霞。
赵树芬已经从地里回来了,白丽珍正在堂屋做晚饭。
白丽珍一看姐姐进屋了,急忙看向她。从她的表情里,搜寻那个令她担心了一整天的答案。
没用一言一语,白丽雅已经了然。
她咧开嘴,用笑容去回应妹妹的关切。
她笑得那么灿烂,好像烧旺的小火炉,把整张脸都点亮了。
一看姐姐的表情,白丽珍秒懂,乐得嘴角扯到耳朵边上。
不小心笑出了声,赶紧捂上嘴,飞快地瞅一眼东屋有没有动静。
再回头看看姐姐,调皮地眨巴着眼睛,手中的锅铲挥舞得更欢快了。
赵树芬对此一无所知。
她正直挺挺躺在东屋的炕上,愁云惨雾地想着心事。
白天在生产队干活,又听见有人背后蛐蛐她,戳她脊梁骨。
偏偏她既说不出道理反驳,也没勇气当面发难。
苟三利关在局子里,苟长富又被停了职,
一夜之间,她以为能倚靠的两座“山”全塌了,
只剩下一地让她无所适从的讥讽和耻笑。
“妈,吃饭了。”
白丽珍小心翼翼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赵树芬一动不动,眼皮都没眨。
“妈,我把饭做好了,姐也回来了,一起吃饭吧。”
白丽珍又唤了一声。
赵树芬依旧沉默,但胸腔里却沉沉地泄出一口气:
“唉……”
白丽珍无措地回头看看姐姐,白丽雅握着饭勺和盛好饭的碗愣住了。
“妈?”
白丽珍不死心,又靠近炕沿一步。
“唉……”
又是一声沉重、绵长的叹息,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沉浸在无边的痛苦中。
白丽珍叫一声,她就颓丧地叹一口气。
再叫一声,她又叹了口气。
白丽雅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尖锐地疼。
上一世的无数个日夜,每当她稍有反抗或质疑,
亲妈就会发出这种绵长而痛苦的叹息,像无形的绳索捆住她,
让她觉得自己是罪人,是让妈妈如此“伤心”的根源。
她用眼泪和叹息,逼女儿们妥协、愧疚,逼她们回到“听话”的轨道上来。
一股怒火混合着前世的憋屈,猛地冲上头顶。
“啪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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