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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慈宁宫内暖阁,炭火正旺。“娘娘,”心腹嬷嬷秦氏躬身禀报,“钦天监监正求见,说有要事回禀。”
太后手中佛珠顿了顿:“传。”
不多时,钦天监监正徐清风躬身入内。他年约五十,清瘦矍铄,身着青色官袍,头戴乌纱,神色凝重。
“微臣叩见太后娘娘。”
“免礼。”太后抬了抬手,“徐爱卿夤夜入宫,所为何事?”
徐清风起身,却未敢抬头,声音压得极低:“娘娘,昨夜微臣观星,见紫微垣有异动。帝星晦暗,客星犯主,且有血光之气自东南而来,直冲宫阙。此乃……大凶之兆。”
太后手中佛珠骤然停住:“说仔细些。”
“是。”徐清风额角渗出细汗,“帝星晦暗,主陛下龙体不安;客星犯主,主有奸佞近君,图谋不轨;血光自东南来……东南乃上京城门方向,恐有兵戈之祸。”
室内一片死寂。
炭火噼啪作响,暖阁内温暖如春,徐清风的后背却已湿透。观星之说,历来是皇家禁忌。说好了是忠君爱国,说不好便是妖言惑众,动摇国本。
许久,太后缓缓开口:“此事,陛下可知?”
“微臣……尚未禀报。”徐清风声音发颤,“兹事体大,微臣不敢擅自做主,特来请娘娘示下。”
太后沉默。
她信佛,也信天命。太祖皇帝立国时,曾得太清观道长指点,定都上京,才有大晟百年基业。先帝在位时,也曾因星象异动而整饬吏治,罢黜贪官。星象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东南……”太后喃喃,“上京城东南,是何处?”
秦嬷嬷低声道:“回娘娘,东南有永定门,出永定门往南五十里,便是京畿大营——镇西将军周崇麾下三万精兵的驻地。”
周崇。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这些年,周家势力膨胀得太快了。周崇掌京畿兵权,其女周贵妃在后宫专宠,其子周挺在禁军中安插亲信,周氏一族在朝中党羽遍布,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陛下不是不知道,只是……陛下体弱,又顾念周贵妃生育皇子之功,一直隐忍不发。
可若周家真有异心……
“徐爱卿,”太后抬眸,“此事暂不可外传,尤其不可让陛下知晓。陛下龙体欠安,不宜再添忧虑。”
“微臣明白。”徐清风松了口气。
“你且退下,继续观测星象。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是。”
徐清风躬身退出暖阁。待他走远,太后才缓缓靠回榻上,闭目沉思。
“娘娘,”秦嬷嬷奉上参茶,“您真要瞒着陛下?”
“不瞒又能如何?”太后苦笑,“玄儿那身子,经不起折腾了。这些年若不是沈阙撑着朝局,这江山……”
她没说完,但秦嬷嬷明白。
先帝在位时共有三子,长子早夭,次子李玄为淑妃所出,三子李昱为德妃所出。淑妃薨逝那年,李玄方才八岁,先帝体恤幼子失恃,下旨将李玄交予当时的中宫皇后周氏抚养。周皇后膝下无子,对李玄视如己出,悉心教导。先帝驾崩后,李玄以嫡子身份继位,尊养母周皇后为太后,生母淑妃追封为孝纯皇太后。当今天子李玄,是太后唯一的儿子,自幼体弱。二十五岁登基,至今十七年,前十年还算勤政,近七年因顽疾缠身,朝政多倚仗丞相沈阙。沈阙虽有才干,但终究是外臣,有些事,终究力不从心。
“娘娘,”秦嬷嬷压低声音,“老奴听闻,沈相近来与一位商妇来往甚密。那商妇姓云,开着一家明珠阁,专门经营南洋珍珠生意。沈相不仅亲自登门,还……还派人暗中保护。”
太后睁开眼:“就是昨日哀家召见的那个云殊?”
“正是。”
“哀家昨日见了,确实不是寻常女子。”太后若有所思,“她颈间那串项链……你可看清了?”
秦嬷嬷点头:“老奴看清楚了,是淑妃娘娘的旧物。那颗刻着芍药徽记的珠子,绝不会错。”
淑妃。
先帝最宠爱的妃子,陛下的生母,二十年前薨逝于一场蹊跷的大火。那场火烧了整整一夜,将淑妃所居的储秀宫烧成白地,连尸骨都未曾找到。
太后与淑妃,谈不上情谊,也谈不上仇怨。淑妃得宠时,她已是中宫皇后,深谙后宫生存之道,从不与宠妃争锋。淑妃薨后,她将陛下养在膝下,视如己出,这才有了今日的母子情分。
可淑妃的遗物,为何会出现在一个南境商妇手中?
“查一查这个云殊的底细。”太后吩咐,“要仔细,尤其是她与淑妃、与陆家有没有关联。”
“老奴明白。”
秦嬷嬷退下后,太后独自坐在暖阁中,手中佛珠缓缓转动。
窗外,夜色深沉,北风呼啸。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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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明珠阁三楼密室。
云殊将沈阙给的令牌放在桌上,与那尊鎏金观音像并列。烛光下,玄铁令牌泛着幽冷的光泽,观音像慈眉善目,一冷一暖,一刚一柔,竟有种诡异的和谐。
“娘子,”青鸾低声道,“沈相的人已经在阁外布防,明暗各十二人,都是高手。另外,红姑传信,说她三日后可抵上京,随行的还有三十个好手,都是海上的亡命之徒,信得过。”
云殊点头:“让红姑的人到了之后,化整为零,分散入城,不要引人注意。城南有我们一处旧宅,让他们暂时落脚。”
“是。”青鸾顿了顿,“娘子,还有一事……今日午后,慈宁宫的秦嬷嬷来过明珠阁,说是太后娘娘想定制一顶珍珠凤冠,指名要娘子亲自设计。”
太后?
云殊蹙眉:“你怎么回的话?”
“奴婢说娘子外出访友,归期未定,请秦嬷嬷留下图样和要求,待娘子回来再做定夺。”青鸾道,“秦嬷嬷留下了图样,却没说具体要求,只说‘请云娘子随心设计,太后娘娘相信娘子的眼光’。”
这话说得客气,却透着蹊跷。
太后昨日刚召见过她,赏了项链,今日又派人来定制凤冠,未免太过殷勤。
“图样呢?”
青鸾从怀中取出一卷画轴。云殊展开,是一幅工笔白描的凤凰图,画技精湛,凤凰展翅,祥云环绕,确实华美。但细看之下,凤凰的眼睛处,墨迹有细微的晕染——像是作画时,画者的手抖了一下。
云殊盯着那处晕染,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普通的画。
她取来一杯清水,用毛笔蘸了,轻轻涂抹在晕染处。墨迹遇水化开,渐渐显现出几个极小的字:
“三日后,酉时,慈宁宫后园,梅林。”
字迹娟秀,是女子的手笔。
秦嬷嬷是太后心腹,这消息,自然是太后的意思。
太后要私下见她。
“娘子,”青鸾脸色微变,“这会不会是陷阱?”
“不会。”云殊摇头,“太后若想对我不利,昨日在慈宁宫便可动手,何必多此一举?她是有话要单独对我说。”
“那……要去吗?”
“去。”云殊将画轴卷起,“太后深居简出,却能稳坐中宫数十年,必有她的过人之处。如今周家势大,太后若有心铲除奸佞,或许……是我们的一线助力。”
她需要盟友。
沈阙是一个,太后,或许可以是另一个。
“但此事不能让沈阙知道。”云殊补充道,“太后既然选择暗中传信,必是不想让人知晓。我们也要小心,不可泄露风声。”
“奴婢明白。”
青鸾退下后,云殊独自坐在密室中,望着烛火出神。
大晟朝立国一百三十七年,传至当今陛下李玄,已是第九代。太祖皇帝起于微末,凭一身胆识和麾下精兵,横扫六合,定鼎中原。太宗皇帝励精图治,开创“靖元之治”,使大晟成为东方强国。此后历代皇帝虽无大过,却也再无大功,朝政渐趋保守。
到了今上这一代,问题开始凸显。
陛下李玄自幼体弱,登基后前十年尚能勤政,近七年因顽疾缠身,朝政多倚仗丞相沈阙。而沈阙虽有能力,却因五年前陆家案备受争议,朝中反对势力不小。
最大的威胁,来自周家。
周崇,镇西将军,掌京畿三万精兵。其女周贵妃深得陛下宠爱,育有三皇子李琛。周家在军中、朝中、后宫皆有势力,已成庞然大物。
而云殊手中的证据显示,周家不仅有贪墨、结党之罪,更有谋逆之心。
这是一盘死棋。
陛下病重,皇子年幼,周家势大,朝局动荡。
而她,一个本该死在五年前的“前丞相夫人”,如今却手握足以颠覆朝堂的证据,置身于风暴中心。
“娘亲。”
阿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睡意朦胧的奶气。
云殊迅速收起令牌和画轴,起身开门。孩子穿着单薄的寝衣,赤脚站在门外,小手揉着眼睛:“阿沅睡不着……想听娘亲讲故事。”
云殊弯腰抱起孩子,触手一片冰凉:“怎么又不穿鞋?”
“忘了……”阿沅把头埋在她肩头,“娘亲,今天沈叔叔派人送来一个木马,好大好大的木马,会摇的。奶娘说,是沈叔叔特意给阿沅做的。”
云殊脚步一顿。
沈阙……他到底想干什么?
用桂花糕试探她,用木马讨好阿沅,用令牌保护她,用行动证明他会帮她。
他是真的悔改了,还是……另有图谋?
“阿沅喜欢吗?”她轻声问。
“喜欢!”阿沅眼睛亮起来,“但是奶娘说,不能要别人的东西,尤其是陌生人的东西。娘亲,沈叔叔是陌生人吗?”
云殊喉间一哽。
该怎么回答?
说他是你父亲?说他是娘亲曾经最爱也最恨的人?说他是可能再次背叛我们的人?
“沈叔叔……是娘亲的故人。”她最终选择了一个中性的词,“阿沅若喜欢木马,就收下吧。但记住,不可因此就轻信他人。这世上,除了娘亲,谁的话都要多想一想。”
阿沅似懂非懂地点头:“嗯。那红姨呢?红姨的话可以信吗?”
“红姨可以。”云殊抱着孩子走回寝室,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红姨是娘亲最信任的人,她不会害我们。”
“那沈叔叔……会害我们吗?”
云殊坐在床边,看着孩子清澈的眼睛,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会吗?
她不知道。
五年前,他会。为了忠君,为了权势,他亲手写下休书,将她和未出世的孩子推向绝路。
五年后呢?
他眼中的痛楚是真的吗?他的承诺是真的吗?他送来的桂花糕、木马、令牌,是真的关心,还是别有用心的示好?
“睡吧。”云殊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哼起陵州渔歌。
阿沅很快沉入梦乡,小脸恬静。云殊坐在床边,久久未动。
窗外,北风呼啸,卷着残雪拍打窗棂。
大晟朝靖元十七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而一场席卷朝堂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三日后,她要见太后。
三日后,红姑抵京。
三日后,她与沈阙的“合作”将正式展开。
这一局,步步惊心,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可她别无选择。
为了陆家满门的冤魂,为了阿沅的平安,也为了……心中那一点尚未完全熄灭的,对公道和真相的执着。
她必须走下去。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烛火跳跃,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夜深了。
上京城在风雪中沉睡,而暗流,已汹涌至每个人的枕边。
山雨欲来,无人能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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