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玄幻奇幻 > 吾之道 > 第六章 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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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越来越深,漫过胸口,漫过下巴。陆仁的肺像要炸开,他猛地仰头,呛出一口混着血丝的河水,却也借势将鳄鱼甩向一侧。鳄鱼吃痛,松口翻滚,尾巴“啪”地抽在他背上,打得他眼前发黑。

    慌乱中,他摸到腰间的草衣——那是陈竹编的,枯黄的茅草辫子,之前涂过岸边那种白色藤汁。此刻草衣被河水泡得发胀,纤维却依旧坚韧。他一把扯下草衣,死死缠在手臂上,像举着面盾牌,朝再次扑来的鳄鱼迎去。

    “来啊!”他嘶吼着,草衣的藤汁混着自己的血,在鳄鱼眼前甩出一道黏糊糊的弧线。鳄鱼赤红的独眼突然眯起,动作迟缓下来——那藤汁本是用来避鳄的“解药”,此刻混了陆仁的血,竟成了剧毒!它张了张嘴,想咬断草衣,却只喷出一口带着泡沫的白沫,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陆仁趁机用缠着草衣的手臂勒住鳄鱼的脖子,双腿死死夹住它的脊背。鳄鱼的鳞片刮得他手臂生疼,但他不管不顾,只想着把它按进水里。河水灌进鳄鱼的鼻孔,它挣扎得更厉害,尾巴拍打着水面,溅起一人多高的水花。陆仁的力气渐渐耗尽,视线开始模糊,却仍能看见鳄鱼的眼睛渐渐失去神采,最终翻起肚皮。

    陆仁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

    陆仁是被一阵草药香唤醒的。

    身下是铺着软草的木板床,盖着件浆洗得发白的粗布外衣,腿上的伤口被细麻布包扎得整齐,隐隐传来清凉的刺痛——是草药敷过的感觉。他猛地坐起,环顾四周:这房间不大,四壁是刷了桐油的木板,一扇圆形舷窗对着河面,窗沿摆着个粗陶碗,里面还剩半碗凉透的野菜粥。桌上放着把豁口的断剑正是他之前丢失的那把,旁边是那件被鳄鱼撕烂的草衣,沾着干涸的血和藤汁,像块破布。

    “醒了?”门被轻轻推开,进来个穿青布衫的中年人,背着药箱,面容清癯,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他放下药箱,搭脉的动作娴熟:“老夫姓孙,是船上的大夫。你腿上的伤是鳄齿划的,已敷了止血藤,明日再换药便无碍。”

    陆仁没说话,只盯着他腰间的玉佩——那是富户常戴的羊脂玉,刻着“福”字。孙大夫似乎看出他的戒备,叹了口气:“别怕,这船是萧府的,老爷吩咐好生待你。”

    陆仁眉头一紧,萧府?暗道:“看这架势是被什么富商大户人家救起来了,会是哪里的?难道是归陵城?不可能,已经南行了这么远,不会是煌国的人吧……”

    带着这些疑惑,陆仁问道:“萧府是什么地方?”

    老孙头听此露出诧异之色,再次打量了一下陆仁,不可置信的问道:“夷国萧府你都不知道?你不是夷国的?”

    陆仁听此一惊,内心不知是喜是忧,想起自己被发配望乡台的缘由,就是因为见到了富家大户人家的东西,奉还时被当成了偷窃犯,这让陆仁内心深处对那些大户人家都没有什么好感,甚至还有一些危机意识。

    陆仁的脸色显现出几分担忧,这也让老孙头察觉到,老孙头随后浅笑几声,说道:“公子眼下还要多加养伤,无需多想,至于是不是夷国人,到没那么重要,我家老爷名为萧景渊夷国首富,萧府老爷,之前带小姐出游,小姐不慎被凶鳄咬伤,故而悬赏这条凶鳄,公子击杀凶鳄,老爷一定会重重有赏的。”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两个穿藕荷色襦裙的婢女端着托盘进来,一个捧着热气腾腾的粟米饭,配着酱牛肉和腌菜;另一个提着陶壶,壶嘴飘着茶香。“陆公子请用膳,”年纪稍小的婢女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蚋,“大夫说您失血过多,需补气血。”

    陆仁看着满桌食物,胃里一阵翻腾。荒原里啃了三天硬饼,此刻竟不知如何下口。他拿起筷子,夹了块牛肉,肉质酥烂,带着八角桂皮的香气,是他在废墟里从未闻过的味道。婢女们退下后,他走到舷窗边,推开木窗——

    外面是宽阔的河面,水色浑黄,两岸是连绵的青山,偶尔能看见几座竹楼掩映在竹林里。大船顺流而下,速度不快,船帆鼓着风,像只巨大的鸟。他忽然瞥见船尾甲板上吊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是那条凶鳄!

    陆仁披上外衣,忍着腿疼下了楼梯。甲板上人来人往,船工们喊着号子收网,几个年轻壮士聚在鳄鱼尸体旁,指指点点。

    鳄鱼被粗麻绳捆着四肢,吊在桅杆横梁上,腹部朝上,那道旧伤疤格外醒目。一个锦衣华服的老爷站在鳄鱼旁,身材微胖,鬓角微霜,面容刚毅如刀削,此刻却紧锁眉头,盯着鳄鱼的腹部。

    “确定是这条?”老爷开口,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回老爷,”一个穿黑甲的壮士上前,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声铿锵有力,“上月您在青崖山游玩,小姐去河边采兰草,就是这条鳄鱼从水中跃出,咬伤小姐小腿。属下等赶到时,它已负伤遁入河中,这道疤正是属下用长枪刺的!”

    这壮士叫燕昭,生得猿臂蜂腰,面容英武,眉骨处有道浅疤,眼神像鹰隼般锐利。他身边还站着三人:一个满脸虬髯的壮汉,叫韩烈,性格急躁,此刻正不耐烦地踢着甲板;一个面色苍白的书生模样青年,叫楚砚,手指纤长,正用绢布擦拭腰间的短剑;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大汉,叫石敢,体格魁梧如铁塔,抱着双臂站在最后。

    “没错,”楚砚展开一幅画卷,上面画着条鳄鱼,腹部一道斜疤,“小姐说那鳄鱼眼睛赤红,体长一米有余,与这畜生一般无二。”

    萧老爷重重哼了一声,抚过腰间的翡翠玉佩:“本老爷悬赏黄金百两,封‘萧府第一勇士’,就是要取这畜生的命!没想到它竟自己撞上来了——”

    陆仁看着这场景,又看了眼身旁的老孙头,暗道:“看来这老孙头所言不虚。”

    虽说心有余虑,但此刻打消了不少,陆仁一瘸一拐拖着疲惫疼痛的身体向甲板一点一点的走了过去。

    萧景渊的目光马上落到陆仁身上,带着审视:“你杀了这畜生?怎么杀的?”

    虽然陆仁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但内心对这些富家老爷还是有着底层的恐惧和不安,被对方这么一问便不由身形本能一缩。

    陆仁沉默片刻,只说:“它咬我,我捅它眼睛。”

    燕昭上前一步,盯着陆仁腿上的包扎:“你用的藤汁,是岸边那种开紫花的毒藤?”

    陆仁心头一凛——这燕昭竟一眼认出藤汁来源!他想起陈竹涂藤汁时“防虫”的说辞,此刻才明白那藤汁本是毒鳄之物,却被陈竹用来害人。“是。”他简短回答。

    萧景渊大笑起来,声震船舷:“好!好一个‘以毒攻毒’!本老爷悬赏的‘第一勇士’,非你莫属!”他挥手招来管家,“取黄金百两,锦缎十匹,给这位小兄弟备上!再腾间上房,按贵客规格招待!”

    陆仁看着管家恭敬地递上托盘,金锭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他忽然想起陈竹和刘福——这两个骗子若知道自己因杀鳄得了赏,不知会作何表情。杀意如毒蛇般从心底钻出,但此刻他更清楚:在这艘大船上,他不是“陆仁”,是“杀鳄的勇士”,是萧府的贵客。

    燕昭走到陆仁身边,低声道:“小姐还在府中养伤,若能见她一面,便知这鳄鱼有多凶残。”燕昭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你要小心——悬赏一出,想杀你的人不会少。”

    这话让陆仁心头一凛,会看了对方一眼,同时扫了一眼甲板上的几人,暗道:“这几人看上去就是练过拳脚之人,应该也是冲这悬赏而来,如今被自己恰巧得赏,定会遭人记恨,在加上这些赏金,恐难不遭人记恨。”

    陆仁望向船尾的鳄鱼尸体,它赤红的眼睛依旧圆睁,像在嘲笑他的“幸运”。——无论这“机遇”是真是假,他都要活下去,找到陈竹和刘福,让他们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价。

    大船顺流而下,驶向夷国腹地。陆仁站在甲板上,看着两岸青山飞速后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变强,然后……杀回去。

    船帆鼓满风,载着黄金、悬赏,和一个复仇者的决心,驶向未知的深渊。而甲板上吊着的鳄鱼,像面旗帜,宣告着这场荒原逃亡的终结,和另一场血腥游戏的开始。

    刘福和陈竹的脚刚踏上对岸的碎石地,陈竹就拽着刘福的胖胳膊往草丛里钻。河水的腥气还黏在裤脚,他俩身上那点“鳄避”藤汁的苦味,在荒原的风里散得比纸还快。

    越是向南,野兽出没越频繁,并且地形也有了些起伏不再是先前的平原,这就为前行增加了不少困难。

    “快!往狼粪堆里滚!”陈竹压低声音,指着前方一处隆起的土堆——那土堆冒着热气,几颗颗粒状的深灰色粪便半埋在草里,分明是狼群昨夜的“标记”。刘福的脸瞬间皱成包子,胖手在肚子上搓了搓:“这……这玩意儿多脏!”

    “脏总比被狼啃成骨头强!”陈竹咬咬牙,率先扑进粪堆,滚了两圈,粗布短褂立刻沾满黏糊糊的狼粪渣,臭味直冲脑门。刘福见状,也只好闭着眼往里钻,肥胖的身躯压得狼粪“噗嗤”作响,溅起的粪渣沾了他满脸,连眉毛上都挂着几颗。

    而这就是他们南行的日常:为了避开野兽,只能把自己变成“移动的粪堆”。

    荒原的白天比夜里更凶险。日头刚爬到头顶,草丛里就传来“簌簌”的响动——是狐狸。陈竹眼尖,看见几撮白色的狐尿痕迹顺着草茎往下淌,骚臭味隔着三丈远都能闻见。“趴下!沾上狐尿!”他拉着刘福滚进尿渍里,刘福的胖脸贴在湿漉漉的草叶上,狐尿的臊气熏得他直翻白眼,却不敢擦——擦了就等于暴露气味。

    更糟的是野猪。午后他们路过一片泥沼,陈竹忽然拽住刘福:“别动!泥里有野猪拱过的坑!”话音刚落,泥潭里就冒出个黑黢黢的猪头,獠牙上还挂着草屑。两人屏住呼吸,陈竹甚至把头埋进泥里,刘福憋得满脸通红,胖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差点把泥潭里的气泡搅出来。野猪在泥里打了个滚,哼哼着走远了,留下两人浑身泥浆,像刚从坟里爬出来的泥菩萨。

    他们的衣服早就看不出原样:粗布短褂被狼粪、狐尿、泥巴糊得硬邦邦,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沾着干涸血痂的皮肤;裤腿短了一截,脚踝上全是草屑和碎石划的血痕;头发结成一绺一绺,沾着粪便渣和泥点,刘福的络腮胡里还卡着几颗狼粪颗粒,陈竹的额发被汗黏在脸上,混着泥污,像糊了层锅底灰。

    刘福的胖身子成了最大的累赘。他走几步就喘,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荒原里格外刺耳,像在给野兽报信。有次他想抄近路,踩进一片荆棘丛,胖腿被划出十几道口子,血混着泥巴流下来,他却不敢停下处理——陈竹说“血味比人味更招野兽”。他只能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跟着,每走一步,伤口都在粗布裤里摩擦,疼得他直抽冷气。

    陈竹也没好到哪儿去。他表面上指挥着刘福“往熊粪里蹭”“趴进獾洞”,实则自己也累得眼皮打架。从前那双狡黠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眼神涣散,偶尔打个哈欠,嘴角还挂着半干的泥条。有次夜里他们躲在石缝里,陈竹靠着石头就睡着了,鼾声震得碎石往下掉,刘福惊醒后,只能用草茎戳他鼻孔,才把他弄醒——再睡下去,说不定就被路过的豺狗当点心了。

    最折磨的是气味。狼粪的酸腐、狐尿的骚臭、野猪泥的腥臊,混着他们身上的汗酸味,形成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这味道比任何野兽都管用——他们确实没再遇到大型猛兽,却引来了成群的苍蝇,嗡嗡地绕着他们飞,时不时落在脸上、手上,叮得人又痒又疼。刘福忍不住骂:“这哪是人过的日子?比猪圈还臭!”陈竹却只能苦笑:“猪圈好歹有吃的,咱们连口干净水都喝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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