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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江星海,从来不仅仅是一个地名。它是这个城市财富与地位的显赫徽章,是精密运转的社会机器上一个镀金的齿轮,也是无数目光——艳羡的、觊觎的、算计的、守护的——无声交汇的焦点。就在黎川突兀地牵起夏念初的手,穿越那象征意味浓厚的街道,走向对面花店的同一时刻。在街角一栋不起眼的旧式写字楼顶层,一扇单向玻璃幕墙之后,两个身影正静静地伫立着,将下方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这里视野极佳,可以清晰地俯瞰暮江星海气派的大门、门前那片小小的广场、对面的花店,以及更远处逐渐沉入暮色的街景。室内的灯光被刻意调暗,几乎所有的光源都来自窗外城市渐起的灯火,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两个被拉长的、轮廓分明的影子。
站在稍前一些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身量颇高,站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身剪裁极尽合体的深灰色手工西装,面料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内敛的珠光。面容轮廓深刻,鼻梁高挺,嘴唇习惯性地抿成一条略显严肃的直线,眉眼与夏念初有着三分相似,若是年轻时,定是个帅哥。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沧桑,此刻正凝视着楼下那对少年少女,瞳孔深处竟隐隐流转着一抹极淡、却绝非错觉的金色辉光,如同熔化的黄金在渊潭底部悄然涌动。
他正是浙省荣城首富,夏氏集团如今的掌舵人,夏念初的父亲,夏承渊。
而站在他侧后方半步的,是另一位气质迥异的中年人。他身形略瘦,穿着质料舒适的浅咖色休闲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半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狭长,眼神却异常深邃灵动,仿佛能洞悉表象之下最细微的涟漪。
此刻,他的瞳孔里同样闪烁着淡淡的金芒,但那光芒更为灵动,更偏向于一种理性的审视与计算的光芒,少了些夏承渊那种沉凝的威压。他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玩味与讶异的弧度,目光牢牢锁在楼下黎川的身上。
“有趣。”戴眼镜的中年人低声开口,声音温和醇厚,像是陈年的佳酿,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真的有趣。夏兄,你看见了吗?那小子……”
他的目光聚焦在黎川紧紧藏好、随后又被他在狂奔前放入她掌心的那张银色卡片上。即使隔着这样的距离和玻璃,他似乎也能“看”到某些普通人无法察觉的细节。
“那卡片上的‘气’……不对劲。刚才那一瞬间的流转方式……”他摩挲着自己光滑的下巴,眼中金芒微闪,似乎在快速解析着什么,“带着点梵文真言的古拙意韵,却又被巧妙地、几乎是粗暴地嵌合进一种截然不同的能量结构里……这手法,不像是大梁的路数,倒像是……”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流露出真正的惊讶:“胥国……佛门十八大符箓之一的‘金刚藏’?这小子,从哪里搞来这种东西?这可不是普通人,甚至不是一般‘那边’的野路子能接触到的。”
夏承渊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楼下,落在自己女儿被那个清瘦少年紧紧牵住的手上。当看到夏念初因羞赧而涨红的脸,以及那下意识却徒劳的挣扎时,他抿成直线的嘴唇似乎更紧了一些,鼻腔里溢出一声极轻、却冷意十足的冷哼。
“手段?”夏承渊的声音低沉,带着久居上位的金属质感,每个字都像冰珠落地,“非完整的金刚在我等眼里都是小玩偶而已。若非为了验证‘那位’留下的所谓‘底牌’,是否真如他所言能护住一丝‘种子’,我又岂会容许念初亲身涉足此等险地。”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对女儿可能遭遇“黑雾”这种超常危险的担忧,反而更像是对某种计划被打扰、对棋子脱离掌控的不满。那金色的瞳孔中,冰冷的审视多过父女温情。
“以身试险?”眼镜中年人轻轻笑了笑,那笑声里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别的什么,“令千金有‘青鸾笔’护持,只要不是直面‘源’级,寻常的‘场域泄露’或‘规则剪影’,她都有逃脱机会。再别说我非常地收敛。倒是这个叫黎川的小子……”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黎川身上,看着他平静地买下向日葵,他异乎寻常的冷静,以及最后面对自己的手段那决绝的举动。眼镜男人眼中闪过欣赏。
“心思之深,决断之快,倒是出乎意料。他察觉到了什么?还是仅仅凭直觉在赌?将自己最重要的倚仗交给念初…是功能么?还是……另有所图?”
夏承渊终于将目光从女儿身上稍稍移开,冷冷地扫了一眼楼下正将卡片放入夏念初掌心、转身狂奔的黎川。“不管他有什么图谋,都无关紧要。一个偶然被卷进来的小子罢了,符箓倒是好东西,就是可惜了只能使用一次。”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的意味,“李兄,结果如何?那卡片,除了我们看到的,还能有其他法能?”
眼镜中年人闻言,收敛了脸上那丝玩味。他伸出右手,掌心不知何时已托着一个不足巴掌高的小巧水晶瓶。瓶子剔透无比,内部并非真空,而是封存着一缕不断涌动、变幻形态的黑色气状物。
那黑色并非纯然的暗,仔细看,其中仿佛有极微弱的星光生灭,又似有无数细微的符文光影流转湮灭,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诡异美感。
李寰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在水晶瓶壁上一叩。
“叮——”
一声清越如冰玉相击的脆响,并非实际的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觉层面的波动,从瓶身荡漾开来。瓶内的黑色气状物骤然活跃,涌动的速度加快,仿佛被注入了活力。
李寰的目光透过镜片,牢牢锁定楼下夏念初掌心的银卡。他瞳孔中的金芒大盛,如同两盏精密的探照灯,无形的视线似乎穿透了空间,直接“扫描”着那张卡片。
片刻后,他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与上周五初步判断一样。”李寰的语气肯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这张卡片,严格来说,甚至不能完全算‘那位’的手笔。它更像是一个……粗糙的‘接口’或者‘外壳’。并且,那小子保命的‘金刚藏’符箓是外来的,绝不可能出自于“那位”之手。”
他托着水晶瓶的手掌微微翻转,瓶内的黑气随之旋转。“这确实只是个‘龟壳’,夏兄。一个设计精巧,甚至考虑了宿主心理、能被动触发守护机制的‘自保装置’。它的首要目的,是确保持有者,在特定‘场域泄露’中存活下来,仅此而已。你要找的关于‘第四要塞’的线索、‘门’的具体方位、或者‘那位’真正的遗产去向……这里面,一丝一毫都没有。”
夏承渊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阴晴不定,瞳孔中的金色光芒似乎都染上了一层寒意。他花费不菲代价,动用了一些非常规手段,甚至默许女儿在一定程度上接触李寰的风险,最终却只验证了一个“自保龟壳”?
“烦人。”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知是在骂留下卡片的“那位”,还是在骂楼下那个没价值的小子,亦或是对这个结果本身感到愤怒。
“这小子怎么会把地点约在这儿?他知道什么?我本来就想让他稀里糊涂地出现在这,让念初试探一下,或者在他家周围解决掉这事。没想到念初这孩子,唉...早知如此……”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楼下。此刻,黎川紧紧握着夏念初的手,看的他青筋直冒。
夏承渊看着女儿纤细的身影立在渐浓的诡异暮色中,眉头紧锁。尽管有李寰的保证,但亲眼看着女儿身处这种“非常态”边缘,他眼中还是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情绪迅速被惯有的冰冷覆盖。
“行了,既然没有价值,那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夏承渊语气生硬地下了结论,“把‘残响’收集完,我要带念初离开。这里的后续,你知道怎么做。”
他迟疑了一下“那小子的卡片,一起还给他。”
李寰点了点头,对夏承渊话语中的冷硬似乎早已习惯。他不再关注楼下开始涌动的异常黑暗,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水晶瓶上。
瓶内的黑色气状物,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涌动的频率与窗外世界光线湮灭、声音消弭的节奏隐隐同步。
李寰口中开始吟诵一段音节奇特、旋律古怪的咒文,声音低微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他右手托瓶,左手五指如穿花蝴蝶般在水晶瓶周围快速勾勒出几个简洁而古奥的银色光符。光符一闪即逝,没入瓶身。
水晶瓶猛地一颤!
并非物理上的震动,而是一种存在于更高维度上的“共振”。瓶身内部,那缕黑色气状物骤然沸腾,化作一个微型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漩涡中心,产生了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吸力。
这股吸力并非作用于物质世界,而是精准地指向楼下那片正在爆发的、由黑色的“气”构成的异常“场域”——那被黎川称之为“黑雾”的东西。
如同长鲸吸水。
窗外,那正从四面八方涌来、意图吞噬黎川的黑暗狂潮,那冰冷注视的源头,那仿佛要湮灭一切的“场域泄露”,猛地一滞。紧接着,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啃噬,大片大片的黑暗连同其中那些无形的“注视”,被强行剥离、抽起,化作一道道肉眼不可见、却能被李寰清晰感知的黑色“流质”,凌空飞渡,投向高楼顶层,最终没入那小小的水晶瓶中。
瓶内的黑暗漩涡旋转得更急,体积却并未明显增大,只是颜色变得更加深邃幽暗,其中生灭的星光与符影也越发频繁密集。随着“黑雾”被快速抽取,楼下广场那片区域的异常正在迅速消退——黑暗变淡,湮灭的趋势停止,那种令人冻结的寒意和无声的压迫感如潮水般退去。
就在李寰专注收取“场域残响”的同时,夏承渊动了。
他向前迈出一步,更贴近玻璃幕墙,目光始终落在楼下抱着向日葵、对周围急速变化尚有些懵懂的女儿身上。他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笔。
那是一支造型极其古雅精致的羽毛笔。笔杆似乎是某种深蓝色的玉石雕琢而成,温润剔透,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笔尖并非金属,而是一根真正的、闪烁着瑰丽蓝紫色幻彩光泽的奇异禽羽,羽毛的每一根细绒都清晰可见,自然地凝聚成书写锋毫的形状,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灵性与力量。
夏承渊面色沉凝,眼神专注无比。他持笔的手稳定如磐石,对着楼下夏念初的方向,凌空书写起来。
笔尖划过空气,没有留下墨迹,却拖曳出一道道幽蓝色的、由纯粹灵光构成的轨迹。那些轨迹并非文字,而是一个个复杂、优美、充满神秘韵律的符文,它们一出现便迅速没入虚空,仿佛通过无形的渠道,直接烙印向目标。
他书写得很快,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古老的仪式感。最后一笔落下,一个由众多蓝色符文构成的、简练而完美的圆形法阵虚影在夏念初周身一闪而逝。
楼下,正因周围黑暗诡异退去而稍微松口气的夏念初,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怀中的向日葵和掌心的银卡变得沉重无比,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她甚至没来得及惊呼出声,整个人便如同被橡皮擦去的素描,从脚底开始,迅速变得透明,消散在空气中。
不是黑雾吞噬的那种带着恶意的湮灭,而是一种更温和、更彻底的“转移”或“隐匿”。原地只留下那束金灿灿的向日葵,因为失去支撑而“啪”地一声轻响,掉落在花店门口冰凉的石阶上。淡金色的花瓣在重新变得正常的路灯光下,微微颤动。
顶层,夏承渊收回了青鸾笔,那瑰丽的蓝紫色光芒隐入笔杆。他看了一眼楼下空荡荡的街边和那束孤零零的向日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走吧。”他转身,不再看窗外一眼,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与不容置疑。
李寰也恰好完成了收取。水晶瓶内的黑暗漩涡缓缓平息,恢复成缓缓涌动的气态,只是颜色越发深沉内敛。他小心翼翼地将瓶子收入一个特制的银色金属盒中,盒盖合拢,隔绝了一切气息。
“那小子引发的短暂气场波动……影响微乎其微,已在收敛范围内,我就不做手脚了。”
两人不再言语,前一后离开了这间可以俯瞰暮江星海的房间。厚重的实木门无声关闭,室内重归寂静,只留下窗外城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以及楼下石阶上,那束无人问津的、渐渐失去温度的向日葵。
广场的另一端,街道拐角后的空旷地带。
当那吞噬一切的黑暗狂潮扑面而来,当那无尽的冰冷注视将他彻底淹没的瞬间,黎川感受到的并非预想中的撕裂、湮灭或极致的痛苦。
而是一种……奇异的“剥离”感。
仿佛他整个人,连同心跳、呼吸、思维,都被浸泡进了一种粘稠而温暖的琥珀之中。时间、空间、感知,都变得模糊而缓慢。那令人灵魂冻结的恶意和注视,在触及他周身尺许范围时,像是撞上了一层无形而坚韧的弹性壁垒,虽带来巨大的压力,却无法真正侵入。
是银卡的力量?不,银卡不在他这里。是……别的什么?
是王胖子送的平安符?
他来不及思考,因为这“琥珀”状态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紧接着,一股完全相反的、庞大到难以形容的“吸力”从极高极远,又似乎近在咫尺的某个“点”传来。那吸力并非作用于他的身体,而是直接作用于包裹着他的、那片粘稠的“琥珀”以及“琥珀”外正在湮灭现实的黑暗本身!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滴被卷入深海漩涡的水珠,身不由己地旋转、拉升、扭曲。视觉、听觉、触觉……所有感官信息混乱成一团破碎的光影和嘈杂的噪音。唯一清晰的,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般的跳动,以及一种失重般的、急速下坠的虚脱感。
“嗬——!!”
黎川猛地睁开眼睛,如同溺水之人终于破出水面,张大嘴巴,发出一声嘶哑而用力的抽气声。混浊的空气涌入火烧火燎的肺部,带来刺痛,却也带来了活着的实感。
他正跌坐在冰凉粗糙的人行道上,背靠着一家亮着灯光的店铺。手脚发软,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校服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夜风一吹,寒意刺骨。额前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头上,眼前一阵阵发黑,视野边缘金星乱冒。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颤音。过了好几秒,混乱的感官才渐渐归位,破碎的视界重新拼合。
满天的黑伞。
喧闹的人潮。
明亮的灯光。
汽车的鸣笛。
店铺音响里传来的流行歌曲。
泥雨的腥味。
食物的香气。
……现实世界。
他正身处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后巷与主干道的交汇处。时间似乎并未过去多久,夜色已深,华灯璀璨,正是都市夜生活开始活跃的时刻。衣着时尚的男女谈笑着从他身边经过,偶尔有人投来略带诧异的一瞥——大概是对一个穿着校服、脸色惨白、瘫坐在地的少年的好奇,但也仅此而已,没有人停留。
没有黑雾。
没有黑暗狂潮。
没有冰冷的注视。
只有秋夜微凉的晚风,和这座城市永不疲倦的喧嚣与光亮。
黎川猛地扭过头,目光急切地、近乎疯狂地扫视四周。
花店呢?暮江星海小区那气派的大门呢?……夏念初呢?
没有。全都没有。
他此刻所在的位置,距离暮江星海至少隔了两条宽阔的街道和一个商业广场,是完全不同的街区。熟悉的景物荡然无存,只有陌生的人流和霓虹。
“夏....念初…”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气音。支撑着发软的身体,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一阵酸软,踉跄了一下,差点再次摔倒。他不得不扶住冰冷的墙壁,指甲无意识地抠进墙缝的灰尘里。
她不见了。
连同那张银卡,一起消失了。
他最后的孤注一掷,将那可能代表着“生路”的卡片交到她手里,自己引开那致命的黑暗。这计划仓促、疯狂,甚至没有多少逻辑支撑,只是绝境中本能的一搏。
最好的情况,是银卡在她手中依然起效,庇护她不受黑雾侵害,而他自己……听天由命。
最坏的情况……他不敢想。
但现在看来,情况似乎并非他预想的任何一种。
黑雾没有吞噬他,而是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中断、消散了。他被抛到了这里,远离了事发地。而夏念初,踪影全无。
是被黑雾吞噬了?还是……像之前的循环一样,随着黑雾的退却而“消失”了?可这次,黑雾似乎并未完成完整的“吞噬”过程。
又或者……有别的力量介入?
黎川茫然地靠着墙壁,目光空洞地望着眼前川流不息、色彩斑斓的人世。巨大的失落和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懊悔,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还是没能……救下她。
甚至可能因为自己鲁莽的行动,将她置于了更未知的险地?如果黑雾没有因为他的举动而改变目标呢?如果那黑暗最终还是追上了她呢?如果……那张银卡,离开了自己这个“宿主”,就失效了呢?
无数的“如果”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神经。自以为是的决绝,现在看来,可能只是一场可笑的、徒劳的、甚至可能带来更坏后果的自我感动。
他缓缓滑坐下去,重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墙壁,蜷缩起身体。手臂抱住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周围所有的喧嚣、光亮、鲜活的人气,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丝毫无法温暖他内心的冰冷与死寂。
失败者。
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不仅无法挣脱自身的困境,还连累了一个可能同样无辜的女孩。
时间无声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十分钟。黎川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被遗弃在街角的石像,与周围的繁华格格不入。
直到,冰凉的触感,轻轻落在他的颈后。
一滴,两滴……很快连成了细密的线。
下雨了。
深秋的夜雨,带着侵肌蚀骨的寒意,悄然而至。雨丝起初细密,很快变得绵急,打在干燥的地面上,激起微尘的气息,也打湿了他的头发、校服,和裸露在外的皮肤。
雨水顺着发梢流下,淌过苍白的脸颊,混合着可能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眼角渗出的温热液体,一起滴落在冰冷的地面。秋雨的寒意穿透单薄的湿衣,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身体蜷缩得更紧。
雨幕笼罩了城市,模糊了霓虹,让喧嚣也变得朦胧而遥远。街上的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或撑起伞,或跑向屋檐下避雨。没有人再留意这个蜷缩在雨中的落魄少年。
就在这淅淅沥沥、寒意弥漫的雨幕中,黎川模糊的视线边缘,忽然出现了一抹异样的颜色。
不是霓虹的炫彩,也不是雨水的透明。
是金色。
一抹黯淡的、被雨水打湿的、却依然固执地呈现出向日葵形状的金色。
就在他侧前方不远处,一家关闭的店铺门廊下,略高于积水地面的石阶上,静静地躺着一束花。
一束向日葵。
花瓣被雨水打湿,沉重地低垂着,有些已经散落,沾满了泥水。金色的光泽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种狼狈的、奄奄一息的枯黄。但它确确实实是向日葵,和他不久前买下、递给夏念初的那一束,一模一样。
它怎么会在这里?
是巧合?是同一种类的花被遗弃?还是……
黎川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更深的绝望攫住了他。这束花的出现,像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印证,印证着那个傍晚的真实,印证着夏念初的消失,也印证着他所有努力的徒劳与终结。
连这束花,都被遗弃在这里,在冷雨中渐渐凋零。
他最后一点微弱的心火,仿佛也被这冰凉的秋雨彻底浇灭。他就那样坐在雨里,看着那束残败的向日葵,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已抽离。
雨越下越大。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边的寒意和绝望完全吞噬时,头顶密集的雨点敲打声,忽然消失了。
不是雨停了,而是有一片阴影,挡在了他的上方,隔开了冰冷的雨水。
黎川迟钝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雨幕模糊中,他看到一个身影站在他面前。一个穿着深色风衣、身形清瘦的中年男人。男人撑着一把黑色的、式样普通的长柄伞,伞面大部分倾侧过来,为他挡住了瓢泼的雨水。
男人的面容在伞下的阴影和雨夜的光线中看不太真切,只能隐约看到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正透过雨幕,平静地落在他身上。
黎川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思维被冻僵了,只剩下本能的、茫然的仰望。
中年男人也没有说话。他只是微微弯下腰,将另一只手中握着的一样东西,递到了黎川的面前。
那不是手,而是一把折叠起来的、看起来同样普通的黑色雨伞,以及一张压在伞下的、质地冰凉的银白色卡片。
黎川的目光涣散地落在伞和卡片上,没有任何反应。
中年男人似乎也不期待他的反应。他保持着递出的姿势,停留了大约两三秒。而后,在黎川涣散的视线尚未完全聚焦的瞬间,男人直起身,收回手,转身。
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拖沓。
等黎川的瞳孔勉强对焦,眼前的雨幕中,只剩下空荡荡的街道、淋漓的雨水,和远处朦胧的灯光。那个撑伞的中年男人,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雨夜幻觉中的一个剪影。
只有他腿上冰凉的触感,手中突然多出的重量,提醒着刚才那一幕并非虚幻。
他没关那把伞,拿起那张银白色的让他这么多天来陷入噩梦的卡片,苦笑一声。
“嗯?”趁着微小的雨和朦胧的灯光,卡片下面一张塑料卡片平转出来。
那上面只有五个字,和一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人绕着钢管舞动的背景图。
卡上赫然写着:
大香蕉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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