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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佛穿透了数百里的风雪。陆江河虽然听不见,却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心脏剧烈地狂跳。
一股没来由的心悸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吱嘎。”
与此同时,满载货物的解放卡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市区。
陆江河顾不得手脚已经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他手脚并用地翻过车斗,然后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
在和司机道了声谢后。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冻僵的双腿,疯了一样朝市委家属院的方向狂奔。
每一步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都像是踩在他的心尖上。
半小时后,市委家属院大门口。
这里是整个市区戒备最森严的地方,红砖高墙,铁栅栏门。
门口还有持枪的警卫站岗,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陆江河躲在墙角的阴影里,大口喘着粗气,白色的雾气一呼出来就结成了霜。
此刻他满身的风霜泥泞,加上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怎么看都像是个走投无路的亡命徒。
真要这么硬闯,别说见秦老,怕是还没靠近就会被当场拿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陆江河急得脑门冒汗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吱吱呀呀的车轮声。
一辆拉着大白菜和萝卜的板车缓缓驶来。
推车的是个戴着破毡帽的老农。
他显然是给家属院食堂或者哪位领导家送早市新鲜菜的。
因为雪大路滑,老农推得格外吃力,一步三滑。
陆江河眼神一凝,机会来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尽量让自己看体面一些,然后快步迎了上去。
在离大门口还有一百米的地方他拦住了老农。
“大爷,这雪天路滑,不好推吧?”
陆江河压低声音,手已经伸进了兜里。
老农停下脚,警惕地看着他:“你是干啥的?”
陆江河二话没说,从兜里掏出两张十元的大团结,塞进了老农手里。
在这个年代,这些钱那是普通工人接近一个月的工资,老农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大爷,求您帮个忙。”
“我是来市里走亲戚的,但这大院门槛高,我进不去。”
陆江河语气诚恳,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您就说我是您乡下来的侄子,帮您推车的。”
“只要带我进了那个大门,这钱就是您的了。”
老农捏了捏那张崭新的大团结,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贪念占了上风。
这大雪天的,谁跟钱过不去啊?
而且看这小伙子虽然狼狈,但这出手的阔绰劲儿,也不像是坏人。
“成!你就跟在我后头推车,把帽檐压低点,别乱说话!”
老农把钱往怀里一揣,压低声音嘱咐道。
陆江河点点头,走到车尾,双手扶住车把,推着板车稳稳当当地向大门走去。
到了门口,警卫果然拦住了车。
“老刘头,今儿这菜送得挺早啊。”
警卫认识老农,随口打了个招呼。
他目光却落在了后面的陆江河身上:“这后生是谁?怎么没见过?”
陆江河心里猛地一紧,把头埋得更低了,装作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憨厚样,只顾着闷头推车。
“嗨,这是我乡下的侄子。”
老农反应倒是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这不雪太大了嘛,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推不动,就让乡下的侄子来搭把手。”
“他家里穷,想进城见见世面,顺便混口热乎饭吃。”
警卫看了一眼陆江河那身虽然脏但还算厚实的军大衣,又看了看满满一车的菜,也没多想。
这年头,乡下亲戚进城打秋风的事儿多了去了。
“行,进去吧,卸完货赶紧走,别在院子里乱窜。”警卫挥了挥手。
“哎!好嘞!谢谢同志!”
老农点头哈腰,招呼着陆江河:“大侄子,使劲儿推!”
陆江河如蒙大赦,推着车进了大院。
一拐过警卫的视线,陆江河就松开了车把。
“大爷,谢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凭着纸条上吴天明留下的信息,疯了一样冲向了3号楼。
二楼,东户。
陆江河站在那扇朱红色的木门前,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他强压下即将失控的情绪,抬起已经冻得青紫的手,重重地敲了下去。
“咚!咚!咚!”
敲门声急促而沉重,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
屋里传来一阵拖鞋踢踏的声音,紧接着,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戴着黑框眼镜的老者,手里还拿着一支没蘸墨的毛笔。
他身上穿着件中山装,扣子扣得一丝不苟,透着一股子文人的清贵之气。
此人正是市文化局的泰斗,秦云山。
秦老看着门口这个满身冰碴脸色青紫的年轻人,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下意识地就要关门。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秦老!”
陆江河不想废话,也没有时间废话。
他颤抖着手,直接从怀里掏出那张被体温捂热、又被汗水浸湿的包装纸画稿,双手举过头顶。
“秦老,我是北临县红星大队陆江河!这幅画您还记得吗?”
秦老看着那张画,愣了一下。
那是他在团拜会上极力赞赏的作品,那股子傲雪凌霜的劲头,让他印象极其深刻。
“记得,那是幅好画,有风骨。”
“你这是……”秦老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秦老,画这幅画的人,也就是我爱人沈清秋。”
“他现在正在县委接受调查,她的这幅画被打成了资本主义复辟!”
“县革委会副主任郑富贵说这幅画是反动毒草!是借画喻志,发泄对现实的不满!”
陆江河抬起头,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血块。
“他们说您秦老眼瞎了!”
“说您把黑五类的发泄当成了艺术瑰宝!”
“还说您是老糊涂了,连香花毒草都分不清!”
陆江河这几句话,自然是他经过深思熟路后自己编排的。
此刻,这几句话,句句诛心,直戳秦老这个文人的死穴。
果然,秦老一听这话,原本淡然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眼光和政治觉悟,如今竟然被人如此拿来做文章,戴高帽。
“放屁!!”
秦老气得把手里的毛笔直接摔在了地上,胡子都在抖。
“我秦云山看了一辈子的画,还需要一个小小的县革委副主任来教我什么是艺术?!”
秦老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动了真火。
此刻,他彻底暴怒了。
这不仅仅是艺术问题,这是在毁人!
这是在打他的脸!
更是在践踏他心中神圣的红色文化!
“备车!!”
秦老转身冲着屋里大吼,抓起电话机的手指都在发白,直接拨通了市委办公厅的红色电话。
“我是秦云山!马上通知日报社的老张,让他带记者跟我走!”
“我要去北临县看看,到底是谁敢在我们人民的天下,污蔑一位青年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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