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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室那扇厚重的铁门,在凌晨三点的走廊里,像一块冰冷的墓碑,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内,是堆积如山的卷宗和陈旧纸张散发出的、混合着灰尘与岁月的气息;门外,陆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感觉自己心脏的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仿佛要挣脱肋骨的束缚。李工那句“访问源指向档案室内部网络接口”的结论,如同最终审判的槌音,在绝对的寂静中回荡,将所有纷乱的线索、模糊的怀疑,都无情地引向了那个最不愿面对的方向——张建国,老张。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是在一种极度压抑且高效运转的节奏中度过的。陈支队动用了最高权限和绝对可靠的渠道,对老张进行了全方位、不留死角的秘密调查。每一次信息反馈回来,都像是在已经确定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让事实变得愈发清晰,也愈发残酷。
网络证据链彻底闭合。 李工调取了档案室区域以及周边走廊近一个月的所有高清监控录像。画面显示,在“U盘密匙”诱饵文件被访问的那个特定时间点,档案室内只有老张一人。他坐在那台连接内部网络的电脑前,屏幕的光映在他那张布满皱纹、此刻却显得异常专注甚至有些僵硬的脸上。操作记录与底层日志完全吻合,清晰地记录了他如何尝试伪装IP,如何绕过常规检索路径,最终触发了那个精心设置的陷阱。这不是误操作,不是巧合,是一系列有明确目的性的、熟练的违规操作。
线下行为获得印证。 外围调查的同志传回了关于老张儿子张浩的确切情况。之前“做生意亏钱”的说法,只是一个拙劣的谎言。真相是,张浩沉迷于地下赌球,欠下了高达近两百万元的巨额债务,利滚利,早已超出了这个普通家庭所能承受的极限。债主是盘踞在城南一带、以手段凶残著称的地下钱庄,他们不仅多次上门喷漆、砸锁威胁,更曾将张浩非法拘禁数日,并给老张发送了带有血腥意味的警告视频——一根带着纹身的手指(后经查证属于另一个欠债不还的赌徒)。对方明确告知老张,若再不还钱,下次寄来的,就是他儿子的手指,甚至更糟。
所有的线索,像无数条冰冷的溪流,最终汇集成一条无可辩驳的事实江河。内鬼,就是张建国。这个在单位勤勤恳恳了一辈子、临近退休、总是笑眯眯给年轻人泡茶的老警察;这个曾经在抓捕持刀歹徒时冲锋在前、荣立过个人三等功的老前辈;这个在陆辰刚入行时,曾拍着他肩膀说“小伙子,穿上这身警服,就得对得起头顶的国徽”的引路人之一。
确定目标的那一刻,陆辰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反而感到一种溺水般的窒息。陈支队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一个小时,出来时,眼里的血丝比陆辰的还要浓重。他下令,暂时不对老张采取任何行动,避免打草惊蛇,同时要制定一个万全的“收网”方案。
如何接近老张,如何在不惊动其背后黑手的情况下与他摊牌,成了最大的难题。直接抓捕最简单,但老张儿子的生命安全可能瞬间受到威胁。而且,陈支队和陆辰都明白,他们想要的,不仅仅是揪出内鬼,更是要摸清他传递了哪些情报、给了谁、对方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老张本身,也是一个需要被“保护”起来的关键信息源和潜在突破口。
机会出现在两天后的傍晚。局里组织退休老同志茶话会,地点就在单位旁边的活动中心。这成了一个绝佳的、不引人注目的接触场合。老张作为即将退休的人员,自然会参加。陈支队安排陆辰,以“晚辈请教老前辈”的自然姿态,在茶话会中途,找机会将老张引到活动中心后院那处相对僻静的葡萄架下。
夏末的傍晚,微风带着一丝凉意。葡萄枝叶繁茂,在夕阳的余晖下投下斑驳的阴影。老张端着那个熟悉的搪瓷杯,里面泡着浓茶,跟着陆辰走出来时,脸上还带着参加活动时勉力维持的笑容。“小陆啊,有什么事还得跑这儿来说?里面正热闹呢。”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带着长辈的温和,但陆辰没有错过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极力掩饰的疲惫与紧张。
“张叔,”陆辰用了私下里的称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有点事,想单独跟您聊聊。”他斟酌着词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老张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他沉默地走到葡萄架下的石凳边,却没有坐下,只是背对着陆辰,望着天边那抹即将消逝的橘红色。他的背影在那一刻显得异常佝偻,仿佛承载着难以想象的重压。
“是为了……小浩的事吗?”老张忽然开口,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他没有看陆辰,但这句话,无异于一种默认。
陆辰的心猛地一沉。他准备好的所有旁敲侧击的说辞,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老张身侧,低声道:“张叔,我们都知道了。赌债,地下钱庄,还有……他们逼您做的事。”
老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昏黄的光线下,他的脸像一张被揉皱后又勉强展平的旧纸,每一条皱纹里都刻满了痛苦和挣扎。他看着陆辰,眼神复杂,有羞愧,有绝望,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就能吹散,“从我第一次……第一次把那个行动时间点,用那种方式传出去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完了。”
接下来的叙述,断断续续,充满了停顿和哽咽。老张没有过多为自己辩解,他只是像一个终于找到出口的溺水者,将积压在心底的巨大痛苦和盘托出。对方是在三个月前找上他的,直接打到了他的私人手机上,准确报出了他儿子的姓名、工作单位、日常行程,以及欠债的具体数额。他们不需要老张直接提供核心jimiwenjian,那样风险太高。他们只需要他在特定的时间点,通过特定的、看似正常的内部系统操作(比如调阅某些看似无关的旧案卷宗,或在系统日志里留下特定的、不易察觉的“标记”),来间接验证某些信息的真实性,或者暗示某些行动的“安全”或“危险”。报酬是分期支付的,足以暂时稳住那些催命的债主,但也像毒药一样,让他越陷越深。
“他们说了……只要我再帮他们确认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他们就能拿到一笔大钱,然后就会放过小浩,之前的债也可以一笔勾销。”老张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个一辈子挺直腰板的老警察,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我没办法……小陆,我真的没办法……那是我儿子……我看着他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的视频……我……”他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陆辰站在原地,拳头紧紧攥起,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看着眼前这个崩溃的老人,心中五味杂陈。愤怒吗?当然有,因为老张的背叛,可能让多少同事身处险境,甚至可能间接导致了某些行动的失败。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哀和无力感。他理解那种为人父母、眼看骨肉至亲陷入绝境时的绝望。法律是冰冷的,但人性是复杂的。老张错了,错得离谱,他用最错误的方式试图保护家人,最终将所有人都拖入了更深的深渊。可他动机的根源,却又是如此普遍而脆弱的人性弱点。
“张叔,”陆辰的声音也沙哑了,“您知道,您这样做,救不了小浩,只会把你们都拖垮。那些人,没有信用可言。”
“我知道……我都知道……”老张抬起头,老泪纵横,“可我还能怎么办?报警?他们说了,只要发现一点不对劲,就……就撕票……陈支队……他会怎么看我?局里会怎么看我?我一辈子的名声……”巨大的耻辱感和对后果的恐惧,显然也是将他推向深渊的重要原因。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陆辰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起来,“配合我们,陈支队会有安排。我们要抓住那些人,才能真正救小浩,也才能……给您一个交代。”
老张怔怔地看着陆辰,眼中有恐惧,有挣扎,但也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就在这时,陆辰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支队发来的加密信息,只有简短的四个字:“计划有变,速归。”
陆辰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立刻对老张说:“张叔,您先回去,保持正常,什么都别做,等我们消息。记住,为了小浩,也为了您自己,相信我们!”
老张茫然地点点头,眼神重新变得空洞而恐惧。
陆辰转身快步离开后院,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计划有变?发生了什么?是对方察觉了?还是老张这里出现了新的变故?
他匆匆赶回陈支队办公室,推开门,只见陈支队脸色铁青地站在窗前,李工也在,表情同样凝重。
“刚接到紧急通知,”陈支队转过身,声音低沉得可怕,“上级通报,我们内部可能有‘内鬼’的消息,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可能已经泄露了。现在风声很紧,对方很可能已经警觉。”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陆辰:“我们对老张的‘收网’行动,必须提前。而且,方式要变。既要确保能控制住他,挖出他背后的线,更要绝对保证他儿子张浩的人身安全。否则,我们抓到的,可能只是一个被逼上绝路的可怜父亲,而真正的黑手,会逍遥法外,甚至可能……灭口。”
办公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原本就沉重无比的任务,此刻变得更加棘手和危险。如何在对方可能已经警觉的情况下,安全地控制老张,并同时营救被地下钱庄控制的张浩?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收网在即,但那网中的鱼,却连着一条一触即断的、无辜的生命线。陈支队和陆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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