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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门工地。天刚蒙蒙亮,这里已经不再是工地,而是一座喧腾的火山。
“一、二、三!起!”
随着号子声,上千斤的巨石被滑轮吊臂组轻松吊起,稳稳地落在城墙上。
工匠们赤着膀子,汗水在晨光下闪着光,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亢奋。
锤子砸落的声音,凿子切削石料的声音,号子声,笑骂声,汇成了一首撼天动地的交响曲。
效率!
前所未有的效率!
一个穿着别部衙门官服的管事,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绕开一滩泥水,凑到一个正在砌墙的老师傅身边。
“王师傅,王师傅。”
那王师傅头也不回,手上的活计快得像飞起来。
“干嘛?”
管事脸上堆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小锭银子。
“王师傅,我们衙门那边也缺个掌总的石匠,您看……工钱好商量,比您在这高一成!”
王师傅停下手,转过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银子。
“呸!”
一口浓痰,不偏不倚,正好吐在那管事的官靴上。
“给老子尚书的位子老子都不去!”
“老子这辈子,就跟着我们姜总办干了!”
管事脸色一白,灰溜溜地跑了。
周围的工匠们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想挖我们总办的墙角?下辈子吧!”
“就是!总办给的工钱,皇帝老子都没这么大方!”
帐篷内。
钱主事捧着一本账册,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他快步走到正在核对图纸的姜黎面前,声音都变了调。
“总……总办大人。”
姜黎抬起头。
钱主事把账册递过去,干瘦的脸上满是惊恐。
“您……您看,这是这七天的工钱总账。”
姜黎接过账册。
上面的数字,像一头出闸的猛兽。
姜山从旁边凑过来看了一眼,铜铃大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这……这么多?!”
钱主事哭丧着脸。
“大人,工钱翻倍,工匠们干劲是足了,可这银子也跟流水一样往外淌啊!”
“咱们拍卖得来的那一百多万两,看着是多,可京师有九座城门!”
“照这个花法,不出两个月,咱们就得关门大吉,连砖头都买不起了!”
……
户部尚书府。
林如海斜靠在榻上,一个丫鬟正小心地给他喂着参汤。
他的脸色依旧惨白,但精神好了不少。
一个幕僚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
“大人,大人,大喜事!”
林如海眼皮都未抬。
“什么事?”
“那姜黎,把所有工匠的工钱都给翻了一倍!”
“噗——”
林如海一口参汤差点喷出来,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幕僚赶忙上前给他拍背。
“大人,您别急,这是好事啊!”
林如海好不容易顺过气,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
“她……她真这么干了?”
“千真万确!现在整个营造总局的开销,比原来大了三倍不止!听说她那点家底,最多撑两个月!”
林如海愣了片刻。
随即,他那张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扭曲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了,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蠢货!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她以为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幕僚躬身附和。
“大人英明!她这是在自掘坟墓!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等着看她怎么死!”
林如海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变得阴冷而残忍。
“不。”
“传我的话下去。”
“从今天起,户部上下,谁都不许再找营造总局的麻烦。”
“她要钱,就让她自己去跟陛下要。”
“她的人想买什么,想去哪里,都给她放行!”
他靠回软枕上,发出满足的叹息。
“本官要亲眼看着她。”
“看着她把手里的银子烧光,看着她从云端跌回泥里。”
“看着她最后,跪在本官面前,像条狗一样,求我施舍!”
……
户部衙门。
姜黎拿着那本沉甸甸的工资账册,再一次踏进了这里。
门口的官吏们看见她,像是老鼠见了猫,瞬间作鸟兽散。
值房内,一个姓李的侍郎正代理着尚书的职务。
他看见姜黎,脸上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姜……姜总办,您怎么又来了?”
姜黎把账册往他桌上重重一放。
“李大人,营造总局的工钱,该发了。”
李侍郎拿起账册,只看了一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多……多少?!”
他哆哆嗦嗦地指着上面的总额,声音尖利。
“姜总办!你这是疯了吗!”
“这比六部所有官员一个月的俸禄加起来都多!”
“陛下是让户部报销你的料钱,可没说连这翻了倍的工钱也一起报了!”
“朝廷定制,工匠的日薪是有定额的!你这是在扰乱国本!这笔钱,户部一文钱都不会出!”
姜黎静静地看着他。
“李大人,你的意思是,这钱,户部不给了?”
李侍郎梗着脖子。
“不给!这是规矩!”
姜黎点了点头。
“好。”
她没有争辩,转身就走。
李侍郎一愣,他没想到姜黎这次这么好说话。
他正要松一口气。
姜黎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过头。
“既然户部不给钱。”
“那我只好如实去告诉那几千个工匠。”
“告诉他们,我姜黎答应的工钱,是因为户部的李大人不肯批,所以发不出来了。”
李侍郎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姜黎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毒针,一字一句扎进他的心里。
“李大人,您说,那几千个知道自己拿不到双倍工钱的壮汉,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们会不会觉得,是您断了他们养家糊口的财路?”
“他们会不会,成群结队地来这户部衙门,找您……讨个说法?”
“到时候,若是引发了民变,惊扰了圣驾……”
姜黎看着他,微微一笑。
“这责任,不知道李大人您,担不担得起?”
李侍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想到了那群为了钱连命都不要的工匠,想到了那黑压压几千人围住衙门的场景。
他的腿,开始发软。
“你……你这是在威胁朝廷命官!”他色厉内荏地吼道。
就在这时。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李大人,好大的火气啊。”
苏文远一身便服,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李侍郎,又看了一眼门口的姜黎,最后目光落在那本账册上。
“哦?为工钱的事?”
李侍郎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道:“苏大人,您来得正好!您看这姜总办,简直是胡闹!”
苏文远拿起账册,仔细看了看。
“嗯,工钱是高了些。”
他放下账册,话锋却猛地一转。
“不过,我昨日去工地看了一眼,永定门的工期,比原计划快了三倍不止。”
“花两倍的钱,买了三倍的工期。”
他看向李侍郎,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这笔账,怎么算,都是我大夏赚了。”
“陛下若是知道了,想必也只会龙颜大悦。”
“这件事,我待会儿进宫,会亲自向陛下禀报的。”
李侍郎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
一边是可能发生的民变。
一边是皇帝的“龙颜大悦”。
他拿起桌上的官印,手抖得几乎拿不稳。
在一片死寂中,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枚代表着户部权力的官印,重重地,盖在了账册上。
“砰!”
……
营造总局的帐篷外,天色已晚。
姜黎看着远处依旧灯火通明的工地,眉头却锁了起来。
用威逼利诱,解决了这一次的工钱。
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
这不是长久之计。
她需要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一阵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萧书白提着一个食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
“寅吃卯粮,非是良策。”
他的声音清冷,一针见血。
姜黎没有回头。
“我自然知道。”
萧书白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他又从怀里拿出了一卷羊皮纸,递到姜黎面前。
“与其开源,不如节流。”
姜黎疑惑地接过。
她展开羊皮纸。
借着工地的火光,纸上那奇怪而精密的结构图,瞬间抓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那是一个她无比熟悉,却又绝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东西。
“水泥窑……”她失声喃喃。
萧书白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你说的对,林如海的那些建材,又贵又烂。”
“既然如此。”
“我们何不自己造?”
“造一种,比他的青石坚固十倍,比他的糯米浆好用百倍。”
“成本,却只有百分之一的新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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