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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亮。工部衙门那间破败的杂物间里,苏文远推门而入,看到的是满地狼藉,和坐在桌前,安静擦拭着两件奇怪铁器的姜黎。
“你……你一夜没睡?”
苏文远的声音带着忧虑。
姜黎没有回答,她举起手中那把带着爪子的“游标卡尺”,对着晨光,看着上面细密的刻度。
她站起身。
“走,去库房。”
工部的库房阴暗潮湿,几个库丁靠在墙角打着哈欠,看到苏文远和姜黎,连眼皮都懒得抬。
“把南河案剩下的所有料材,都取一份样本出来。”
姜黎的声音不大,却让那几个库丁皱起了眉。
为首的库丁懒洋洋地站起来。
“姜大人,料材都在架子上,您自己看吧,可别弄乱了。”
姜黎没理他,径直走到一根标着“梁木”的木料前。
她将游标卡尺的“爪子”,轻轻卡在木料的截面上。
她看了一眼刻度,然后转向那个库丁。
“账上记,此木直径一尺二寸。”
她将卡尺展示给库丁看,指着上面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标记。
“实际上,只有一尺一寸八分。差了二分。”
库丁的哈欠打到一半,僵在了脸上。
二分,一根筷子的粗细,肉眼根本看不出来!
他怎么知道的?
姜黎放下木料,又拿起一块青石。
卡尺再次夹上。
“记,厚四寸。实则,三寸九分。”
她一块一块地看过去。
“铁锭,记重十斤。实则,九斤七两。”
每报出一个数字,库房里几个库丁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苏文远站在一旁,已经完全看呆了。
这把奇怪的尺子,简直就像一面照妖镜!
查完一圈,姜黎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将所有东西放回原处。
她走到库丁面前。
“南河清淤案,所有石灰采买的账簿和验收单,拿来。”
那库丁腿肚子都在打颤,再也不敢怠慢,连滚带爬地从一堆故纸里翻找起来。
回到那间破屋。
账簿摊开,姜黎将那把“滑尺”放在上面。
苏文远只看到她将两片尺身来回滑动了几下,对照着账簿上的数字,笔尖就在纸上飞快地记录。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她停下了笔。
“苏大人,派人去,将工部司料房吏员张立,还有皇商‘德运记’的钱掌柜,叫来问话。”
半个时辰后。
一个穿着八品官服,神态倨傲的年轻吏员张立,和一个满身铜臭味的胖商人钱掌柜,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们身后,侍郎王谦的几个心腹,也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堵在了门口。
“姜大人,不知传唤下官,有何要事啊?”
张立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姜黎指着桌上的账簿。
“南河大堤,西段,长三百丈。按我朝《营造法式》,每丈堤坝需用石灰三百斤。总计九万斤。”
她抬起头,看向张立。
“账上,为何报了十二万斤?”
张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姜大人,您是第一天当官吗?”
他嗤笑一声。
“这叫‘损耗’!石灰从产地运来,路上刮风下雨,能没点损耗?工人用的时候,手上撒一点,地上掉一点,能没点损耗?多报三万斤,已经是给朝廷省钱了!”
门口看热闹的几人,都发出了哄笑声。
苏文远气得脸色涨红,正要发作。
姜黎却抬起了手。
她从脚边的一个麻袋里,取出一块灰白色的凝固物,那是从河堤上取回的砂浆样本。
她将游标卡尺张开,用尖端在样本上轻轻一划。
一道细微的粉末落下。
她又用卡尺的爪子,精确地夹住一块米粒大小的石子。
她读出上面的数字,然后在纸上快速计算。
“我刚算过,你们用的砂浆,石灰与砂石的配比,根本不是三比七,而是一比九。”
她抬起眼,那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刮在张立和钱掌柜的脸上。
“你们不仅虚报了用量,还偷换了材料。”
“我再给你算一笔账。”
她拿起滑尺,对着纸上的数字。
“考虑路上最大损耗一成,工人操作损耗半成,总计一成半。九万斤的料,最多损耗一万三千五百斤。总用量不应超过十万三千五百斤。”
她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而你们,报了十二万斤。”
她将笔重重一点。
“不多不少,你们贪了一万六千五百斤的石灰钱。折合白银,三千三百两。”
张立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钱掌柜的胖脸,开始不停地淌汗。
这……这怎么可能!
他怎么能算得这么快!这么准!
连零头都对得上!
“你……你胡说!”张立的声音开始发颤,“你这是妖术!是污蔑!”
“妖术?”
姜黎拿起那把闪着寒光的游标卡尺。
“这是陛下亲许我用的‘量天尺’。”
她把三个字,咬得极重。
“尺下量的,是工部的账,是朝廷的法度。”
她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
“我不管你们用了什么手段,我只给你们一条路。”
“日落之前,三千三百两白银,一文不少地送到工部库房。”
“否则,”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寒,“这份详单,连同你们欺君罔上、动摇国本的罪证,会由苏大人亲自呈上御案。”
“噗通!”
钱掌柜第一个顶不住,肥硕的身躯直接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都是张大人指使我干的!银子……银子我出!我全都出!”
张立双腿一软,也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他看着姜黎手里的那两把怪尺,像是在看两件索命的法宝。
他输了。
输得莫名其妙,输得毫无还手之力。
门口,王谦那几个看热闹的心腹,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惊恐。
他们交头接耳,飞快地跑去报信。
苏文远站在一旁,从震惊到敬畏,他看着姜黎的背影,仿佛在看一尊神。
姜黎走到张立面前,将一张纸和笔,扔在他面前。
“写。”
“写下你如何虚报用量,如何与德运记勾结,贪墨了多少银两。一五一十,清清楚楚。”
张立抖得像筛糠,在钱掌柜的哭嚎声中,写下了悔过书,按上了血红的手印。
姜黎拿起那张纸,吹了吹墨迹。
她走到苏文远面前,将这张轻飘飘的纸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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