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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至朝华阁,透过茫茫风雪,薛柠一眼便瞧见了坐在人群中鹤立的男人。

    明明大寒的天气,她却感觉落在皮肤上的雪烫人得厉害。

    “快要过年了,世子公差回来,这次不会再离京了罢?”

    男人声线清冷,“嗯,休息几日,便回刑部当差。”

    远远听见男人们的对话声,薛柠只觉浑身僵住,胸口一阵发紧。

    说起来不过几日未见,可真要论起来,她与他……已四五年没见了。

    年轻时的苏瞻,俊美无双,一双剑眉斜飞入鬓。

    整个人往那儿一坐,便似鬼斧神工的一幅画儿。

    今日宣义侯府大摆宴席,前厅后院都是来来往往的客人。

    后宅的夫人贵女们此刻都聚集在朝华阁看戏。

    自然,戏台子的人哪有坐在下面的人好看。

    所有妙龄少女的目光,都悄悄落在世子苏瞻身上。

    苏瞻年已弱冠,又连中三元,是东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

    今儿江夫人做寿,广邀京中名门贵女前来,也是为了给他选妻相看。

    他心中珍爱之人,秀宁郡主谢凝棠今儿也在此处,就坐在江氏身边。

    上辈子这时,薛柠知晓江氏要给他做媒,便故意称病,没同众人在一处,而是专门让宝蝉将那春药下在苏瞻的酒里。

    等苏瞻药效发作,被扶进附近的朝晖阁。

    她才偷摸钻进屋中。

    也就是那日,她与苏瞻有了第一次。

    尽管男人太粗鲁,弄得她生疼,她还是咬着牙关没哭出声来。

    而是乖乖等着江夫人发现她与世子失踪,前来发现她与苏瞻厮混在一处。

    江夫人是看着她长大的,打小便将她当做亲女儿一般疼爱。

    那日,是她第一次在江夫人眼底看到失望的神情。

    她不自爱的名声,也是那会儿传出去的。

    尽管她继承了父母最好的美貌,生得国色天香。

    可东京城里,但凡读过书的清贵人家,都不愿意娶她这样自甘下贱的姑娘回家。

    之后,她与苏瞻的婚事便定了下来。

    苏瞻是侯府世子,肩上扛的是苏氏一族的荣耀和未来。

    而她,父母兄弟早在战场上死绝了,只是个对他毫无助力的孤女。

    江夫人对她失望透顶,苏家所有人都瞧不上她。

    原本与她还算青梅竹马长大的苏瞻,对她的感情也变了质。

    明明做兄妹是最好的结局,可她偏要强求。

    强求的结果,便是得来他对她的无情厌弃。

    嫁进苏家那些年,她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江氏一死,更无人对她和善。

    她与苏瞻二人,看起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其实内里的心酸也只有她自己清楚罢了。

    “柠柠怎的过来了?”

    江氏最先发现她,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薛柠从回忆中清醒,收起胸口蔓延的酸涩,快步穿过长廊,红着眼眶走到江氏身边。

    “夫人……”

    江氏与她母亲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手帕交,感情最是深厚。

    父母战死边关,薛氏族中觊觎薛家军功,争相要抚养她。

    是江夫人力排众议,将她从薛家旁支接了过来,养在侯府,后来也是她强压着苏瞻,要他娶她为妻。

    只可惜,没多久,江氏便重病不治亡故了。

    苏瞻将江氏的死怪在她身上,可她在江氏膝下长大,又怎会害她?

    看着这个从前最疼爱的自己人,薛柠眼眶微热,泛起苦涩,只想大哭一场。

    可现在,不是她与江氏叙旧的时候。

    江氏握住她的手,见她眼圈儿红红的,担心道,“不是身子不舒服,柠柠现在可好些了?”

    “回夫人,睡了一会儿,好多了,我听说阿兄回——”

    薛柠目光飞快朝坐在前方的苏瞻看去,只见他抬手端起了手里的杯盏。

    是了,就是那杯酒!

    薛柠瞳孔一缩,登时紧绷身子,顾不得与江氏说话,几步冲到苏瞻身侧,当着众人的面儿,伸手便抢过他手里的酒盏。

    莫说江氏愣住,戏台底下,众人看向她的意外之举,也纷纷露出奇怪的眼神。

    薛柠到底是侯府将养出来的贵女,怎会在此间做出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本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也瞬间抬眸朝她看来。

    洋洋洒洒的雪粒之中,对上那双漆黑锐利的凤眸。

    薛柠面色一白,手却死死将那杯盏握住。

    苏瞻直勾勾地看向薛柠,只见少女一袭明黄袄裙,杏眼桃腮,容色昳丽,那双往日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仿佛燃着一团火似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心中微动,不明所以,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清冷淡漠的眸光仿佛在责怪她的不懂事。

    “阿柠这是要做什么?”

    他随手想将酒杯拿回。

    薛柠岂能让他如愿。

    十年夫妻,却形同陌路。

    临死前那把火,烧得她摧心折肝地疼,也将她烧得无比清醒。

    悔意如同潮水一般,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早在火海里发了誓,若是重来,若有机会,她定会离苏瞻远远的,再也不会想尽办法去接近他,去爱他,再也不会做他的妻了。

    她按耐住眼底的急涌而出的泪珠,微吸一口气,粲然一笑,露出一个为他好的表情。

    “多日不见阿兄,阿兄不可饮酒。”

    说着,娇嗔一句,不动声色将那杯酒倒在雪地上。

    又抢过他手边的酒壶,孩子气地抱在怀里,“夫人也说了,让阿兄少喝酒的,阿柠这是为阿兄的身子着想。”

    此话一落,江氏便慈爱地笑了。

    “这大雪天的,叫你阿兄喝两杯热酒暖暖身子也无妨。”

    “夫人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再说这酒放在这儿都冷了不知多久了,阿兄喝了冷酒,回头写字手会发抖的。”

    苏瞻薄唇微微掀起,谈不上笑,清冷中透着一股雍容,极为好看。

    她如今年纪小,又生得明媚姣美,随口几句俏皮话,将这阁中的夫人贵女们都逗笑了。

    原不过是妹妹关心兄长罢了。

    只是孩子蠢笨些,当众下了兄长的面子。

    年长的夫人们笑笑,打趣几句也就过去了。

    贵女们伸长脖子想看薛柠的热闹,不过大部分都想同她交好。

    毕竟,她养在苏家,被江夫人当女儿一般,苏瞻便是她名义上的兄长。

    讨好了她,日后来苏家做客,见苏世子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了。

    这会儿秀宁郡主也侧过身子,朝薛柠微微一笑。

    可此间,无数人说说笑笑,欢声笑语。

    却无人注意,薛柠抱着那酒壶的小手在不停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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