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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浑身一僵,缓缓转过头去。再次看到路灯下,是张主管站在光晕边缘,身子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暗处。那身洗得发白的夹克衫在灯光下泛着光泽。
“龙飞?”他的声音有点温和,嘴角挂着笑容,“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我张了张嘴,喉咙发干。路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奇怪的阴影——颧骨处的阴影深得有些不自然,眼眶下有两团黑,像是连续熬了几个通宵,又像是……尸斑开始沉积时的颜色。
“张、张主管……”我的声音在发抖,“您怎么……”
话没说完我就卡住了。因为我想起来——前几天马经理在办公室里红着眼睛说,张主管前天心梗突发,没能抢救过来。追悼会定在下周四。
他朝我走近了一步。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哒。
哒。
哒。
每一声都像是踩在我心尖上。
“我出来散步,听说你请了几天假,怎么?身体不舒服吗?”他的笑容加深了些,眼角堆起皱纹——像是用刻刀在蜡像脸上划出来的,“哦!不对!这几天有点事要处理一下。”
他的目光移向我手里的烟,又转向我脚边吐掉的那摊蛋糕残渣。
“那这么晚了,在外面做什么?”他问得很随意,就像是在车间开会提问一样。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凉的电线杆。这时我才注意到,整条街安静得可怕。
刚才还在哭的那对母子不见了,像是蒸发在了空气里。
“我……”我脑子飞快地转着,想找个借口,“我出来买点吃的。”
“哦?”张主管歪了歪头。这个动作他以前从不会做——太轻佻了,不符合他一贯严肃的作风。“买到了吗?”
他朝我手里拎着的塑料袋看了一眼。
就在他目光落上去的瞬间,我手里的袋子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不是重量的沉,是另一种沉——像是里面装着的不是蛋糕,而是某种有生命的东西。我甚至感觉到袋子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我的手指僵硬,几乎要松开袋子。
“买、买到了。”我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
“那挺好。”张主管点点头,又向前走了一步。现在他完全站在路灯下了,整张脸暴露在光线里。
我看清了。
他的脸色是灰白的,不是活人那种健康的白色,而是停尸房里日光灯照在遗体上的那种白。嘴唇有些发紫,嘴角保持着那个固定的笑容弧度——固定得像是用线缝上去的。
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
眼白泛着淡淡的黄色,瞳孔在路灯下没有反光,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洞。他就用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我,等待我的下一句话。
“主、主管……”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您……您最近身体还好吗?”
问完我就想扇自己耳光。这是什么蠢问题?
张主管却笑了,真正地笑了——嘴角咧开,露出牙齿。我再次看见了,他的牙齿很白,似乎白得不正常,像是……骨头打磨后的颜色。
“挺好的。”他说,“从来没这么好过。不用开会,不用盯生产,不用整理生产报表……很轻松。”
他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
“你呢,龙飞?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我感觉到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我……我可能有点感冒。”
“多注意身体啊。”他说,语气里带着长辈的关切,“年轻人总是不在乎这些。等到像我一样……”
他没说完,只是摇了摇头。
这时,一阵风吹过。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发出沙沙的响声,但奇怪的是,树叶一动不动。风声是有的,树却静止着。
带来一股味道。
一开始是淡淡的福尔马林味,医院里特有的那种。紧接着,这味道变了——变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香气。正是刚才蛋糕散发出的那种香气,但浓烈了十倍不止。
我看见张主管的鼻孔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他在闻。
“什么东西这么香?”他问,眼睛微微眯起。
“是、是蛋糕……”我硬着头皮举起手里的袋子。
他的目光落在那袋子上,眼神变得有些……贪婪。不是饥饿的那种贪婪,似乎是野兽看见了猎物一般。
“能给我看看吗?”他问,已经伸出了手。
我的手在抖。我想说不,想转身就跑,但身体不听使唤。
我就那么站着,眼睁睁看着他的手——那只手苍白得没有血色,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但指甲盖是青紫色的——伸过来,抓住了塑料袋。
在碰到袋子的瞬间,他的手顿了一下。
然后,他脸上露出了极其古怪的表情——混合着惊讶、困惑,还有一丝……恐惧?
“这是什么?”他低声问,不像是在问我,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打开了袋子。
路灯的光照进去,我看见里面的蛋糕变了。不再是松软的淡黄色,而是变成了湿漉漉的暗红色,表面布满了蜂窝小孔,像是某种器官的切面。甜腻的香气更浓了,浓得让人头晕。
张主管盯着那些蛋糕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时间静止了。终于,他抬起头,看向我。
这一次,他的表情完全变了。不再是那种温和长辈的表情,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情——警惕,甚至可以说是……恐惧。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个?”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我耳朵里。
“是、是一个老头儿卖的……”我语无伦次地说,“就在那个便利店……”
“老头儿?”他重复了一遍,脸色更白了,“什么样的老头儿?”
我描述了那个老头儿的样子:满头白发,佝偻着背,看起来一百多岁,但是眼睛却炯炯有神,不像他这个年龄该有的。
我说完后,张主管沉默了。他盯着手里的袋子,又抬头看看我,再看看空荡荡的街道。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什么艰难的东西。
“龙飞,”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你现在……还觉得饿吗?”
这个问题太奇怪了。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不,一点也不饿。非但不饿,甚至有种饱胀感,像是刚吃了一顿大餐。
我摇摇头。
张主管深吸一口气——如果鬼魂需要呼吸的话——然后做了个让我毛骨悚然的动作:他把手伸进西装内袋,掏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个怀表。老式的黄铜怀表,表链已经有些发黑。他按开表盖,低头看了一眼。
我看不见表盘上的时间,但能看见他的表情——他的眼睛猛地睁大,嘴唇哆嗦起来。
“不可能……”他喃喃道,“这不可能……”
“主管?”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啪地合上表盖,抬起头看着我。这一次,他眼里的恐惧已经毫不掩饰。
“听我说,龙飞,”他的语速很快,几乎是抢着说,“你不能待在这儿。天亮之前,你必须离开这条街。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走。”
“为、为什么?”我的声音在颤抖。
“没有时间解释了。”他把怀表塞回口袋,又看了一眼我手里的袋子,“把那东西扔了。现在,立刻。”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袋子。
“扔掉!”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尖利得不似人声。
我吓了一跳,手一松,袋子掉在了地上。暗红色的蛋糕滚出来,在路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那股甜腻的香气更浓了,浓得几乎实体化。
张主管盯着地上的蛋糕,往后退了一步,两步。他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表情,像是那香气让他难以忍受。
“走,”他咬着牙说,“往医院反方向走。别回头,别停下”。如果看见那个老头儿……”
他停顿了一下,舔了舔发紫的嘴唇。
“如果看见他,千万不要和他说话。不要看她眼睛。假装没看见,绕过去。明白吗?”
我完全懵了,只能机械地点头。
“好,”他说,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温和,但这次温和里透着疲惫,“走吧,龙飞。现在就走。”
我转身,迈开脚步。腿像灌了铅一样沉。
走了几步,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张主管还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地上那摊蛋糕,慢慢的伸出那只苍白的手,捡起了一块。
他把它举到面前,盯着看了几秒。
然后——
他张开嘴,把整块蛋糕塞了进去。
咀嚼。
吞咽。
他的喉咙上下滚动。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我。朝我挥了挥。
像是在说——
快逃。
我赶紧又走了几步,再回头时,他已经突然消失在黑暗里,跟之前的男人和便利店的老头儿一样,是突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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