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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元月,台北的冬雨细密如针,刺入骨髓。明星咖啡馆的铜铃在门扉轻响间叮咚作响,像是某种隐秘的摩斯电码。苏曼卿站在吧台后,指尖轻抚过一只青瓷咖啡杯的边缘,眼神却透过蒙着水汽的玻璃窗,望向街对面那辆停了许久的黑色吉普车。车未熄火,烟雾从车窗缝隙里袅袅升起,像一条盘踞的蛇。
她不动声色,将一勺方糖轻轻放入杯中,用银匙缓缓搅动——三圈,停顿,再两圈。这是暗号:**“敌踪未退,警戒持续。”**
咖啡馆内,林默涵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唐诗三百首》,指尖在“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一句上轻轻摩挲。他穿着一身深灰呢子大衣,领口别着一枚不起眼的铜质领针,那是“墨海贸易行”的标志,也是他身份的护盾。他目光低垂,仿佛沉浸在诗行之间,可耳廓却微微一动,捕捉着店内每一丝声响。
他早已看见那辆车。
魏正宏的人,从来不会光明正大地出现。他们像影子,贴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等待猎物松懈的瞬间。
“沈先生,您的咖啡。”苏曼卿端着托盘走来,声音轻柔如常,“今日特调,哥伦比亚浅烘,加了一点点肉桂。”
她将咖啡放在他面前,指尖在托盘边缘轻轻一叩——两下短,一下长。**“确认目标,三名便衣,携带手枪。”**
林默涵微微颔首,嘴角浮起一丝淡笑:“苏老板越来越懂我口味了。”
“做生意嘛,总得记得老客人的喜好。”她笑得温婉,眼底却无半分温度。
林默涵低头轻啜一口,肉桂的香气在舌尖散开,掩住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那是紧张时血液里分泌的铁锈气息。他知道,魏正宏已经开始收网了。自从“台风计划”的第一份情报通过微缩胶卷传回大陆,台湾军情局的神经就被彻底触动。那份关于美军顾问团在台部署雷达系统的资料,精准得令人胆寒。魏正宏不会容忍这样的漏洞存在。
而最危险的,不是敌人的追捕,而是内部的裂痕。
三天前,地下交通站“永安书局”被突袭,负责人老周被捕。老周是苏曼卿的上线,也是林默涵在台最早接触的同志之一。他若扛不住刑讯,整个网络将如多米诺骨牌般倾塌。
林默涵翻开《唐诗三百首》,指尖在“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一句上停顿片刻。这是他与苏曼卿约定的接头暗语之一——**“风起,弓张,准备应变。”**
他轻轻合上书,将铜领针摘下,放在咖啡杯旁。
苏曼卿看见了,眼神微闪。
这是另一个信号:**“我将离场,后续由你接应。”**
她不动声色,转身走向后厨,低声对帮工的少年道:“去通知陈小姐,说沈先生的茶会改到明晚,地点换‘听雨轩’。”
少年点头,悄然离去。
林默涵起身,将大衣扣好,留下两枚硬币在桌上,不多不少,正好是咖啡钱。他走出咖啡馆时,雨势渐大,他撑开黑伞,步履从容,仿佛只是个归家的商人。
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街角那辆吉普车的车门缓缓推开。
一名穿卡其色风衣的男子走了下来,手中握着一份文件夹,目光直直锁住林默涵的背影。
林默涵没有回头。
他知道,自己已被锁定。
但他更知道,真正的猎手,从不急于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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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台北西门町,听雨轩茶馆。**
陈明月早已等候在二楼雅间,窗棂雕着梅兰竹菊,茶香袅袅。她穿着素色旗袍,发髻盘得一丝不苟,铜簪斜插,正是林默涵交给她的那支藏有微型胶卷的“信物”。
“他们盯上你了。”她低声说,声音如茶烟般轻。
林默涵坐下,接过她递来的普洱,轻嗅一口:“魏正宏的风格,喜欢用‘心理压迫’代替直接抓捕。他想让我自乱阵脚。”
“老周……可能已经招了。”陈明月声音微颤,“昨晚有人看见他被拖出审讯室,浑身是血。”
林默涵眼神一沉,但很快恢复平静:“老周是老党员,扛得住。但魏正宏不会给他太多时间。他真正想钓的,是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因为不来,你就危险了。”他看着她,“魏正宏知道我们之间有联系。若我避而不见,他反而会怀疑你。现在我来了,他才会相信,我们仍在按原计划行动。”
陈明月低头,指尖轻抚铜簪:“我准备好了。若事不可为,我会毁掉所有资料,然后……自尽。”
林默涵伸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别这么说。我们不是来送死的,是来完成任务的。”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金属盒,推到她面前:“这是‘台风计划’第二阶段的情报,关于国民党空军在澎湖的补给路线。明天下午三点,你去西门邮局,把盒子塞进第三根柱子后的旧广告牌夹层。接头人会穿蓝布长衫,戴圆框眼镜,买一份《中央日报》。”
“如果接头人没出现?”
“那就烧掉它。”他声音低沉,“宁可情报作废,也不能落入敌手。”
陈明月点头,将金属盒藏入铜簪夹层,动作熟练得如同日常梳妆。
“还有一件事。”林默涵忽然道,“魏正宏有失眠症,每晚十一点准时服用安眠药。药瓶是德国产的‘眠宁’,蓝色小瓶,标签上有十字标记。若能拿到药瓶,或许能做点文章。”
陈明月抬眼:“你打算……下药?”
“不。”林默涵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冷峻的笑,“是让他‘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
他站起身,望向窗外雨幕:“魏正宏信奉《孙子兵法》,可他忘了,兵者,诡道也。他以为自己是猎人,可在这盘棋上,谁是棋子,谁是棋手,还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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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台湾军情局第三处,台北市青岛东路。**
魏正宏坐在办公室里,手中翻阅着一份档案,照片上是林默涵在明星咖啡馆的照片,时间是今天下午三点十七分。
他轻轻摩挲着照片边缘,眼神如鹰。
“沈墨……林默涵……”他低声念着,像是在品尝一道珍馐,“你终于露出了尾巴。”
桌上的电话响起,下属报告:“跟踪组确认,目标离开咖啡馆后,前往听雨轩,与一名女子密会超过四十分钟。女子身份初步确认为陈明月,上海籍,无业,现居大安区和平东路。”
魏正宏嘴角微扬:“无业?一个无业女子,能负担得起听雨轩的茶资?”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摘下那幅“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条幅,露出后面一张巨大的台北市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红点——每一个,都曾是地下党员的藏身之处。
他拿起红笔,在“听雨轩”位置画了一个圈。
“通知技术科,调取西门邮局周边所有监控记录。另外,派人去查陈明月的背景,尤其是她和沈墨的‘婚姻登记’细节。地下党人最擅长用假身份,可假身份,总有破绽。”
他转身,打开保险柜,取出那瓶“眠宁”,倒出一粒,吞下。
“我要在天亮前,看到沈墨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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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大安区和平东路,陈明月寓所。**
雨仍未停。
陈明月坐在梳妆镜前,铜簪已取下,她轻轻旋开簪身,取出那枚金属盒,打开——里面是一卷比头发丝还细的胶卷。
她将胶卷浸入显影液,镜中倒影映出她紧绷的面容。
显影完成,她将胶卷贴在灯下,借着光线细看:一串数字与坐标,清晰可见。
**“澎湖列岛,七美屿东岸,补给船每周三凌晨三点靠岸,载重八十吨,护航为两艘炮艇。”**
她深吸一口气,将胶卷重新藏好,放入铜簪。
就在这时,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对面楼顶的黑影。
她猛地回头,却只看见雨幕如织。
可她知道——**他们来了。**
她迅速将铜簪插入发髻,吹灭灯,从抽屉里取出那把勃朗宁手枪,子弹上膛。
门锁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有人在撬锁。
她退到窗边,心跳如鼓。
三秒后,门被推开。
一道黑影闪入,动作迅捷。
她举枪,却在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僵住。
“是我。”林默涵低声道,脸上带着雨水,“魏正宏的人已经包围这栋楼,我们只有十分钟。”
陈明月松了口气,却仍握紧手枪:“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来?”
“我让苏曼卿故意泄露了你的行踪。”他快步走近,“魏正宏多疑,若我们完全隐匿,他反而会怀疑是陷阱。可若我们‘暴露’一点,他就会以为自己在掌控全局。”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型发报机:“我需要你帮我发报。内容已写好,用‘海燕’频率,分三次发送,每次间隔十五分钟。我来拖住他们。”
“你疯了?”她压低声音,“他们会杀了你!”
“他们不会。”林默涵冷笑,“魏正宏要的是‘确认’,不是‘击毙’。他要亲手挖出我的身份,才能向蒋介石邀功。”
他将发报机塞进她手中:“记住,若我未归,情报必须发出。若你被捕,立刻毁掉发报机和铜簪。宁死,不降。”
他转身欲走。
“等等!”陈明月忽然喊住他,“如果……如果我们还能活着见面,你想做什么?”
林默涵停下,背对她,声音轻得像雨:
“我想带你看一场大陆的春天,看我女儿长大的样子。”
他推门而出,消失在雨夜里。
陈明月握紧发报机,泪水无声滑落。
她打开开关,按下电键。
**“滴——滴滴——滴——”**
电波穿越雨幕,穿越海峡,飞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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