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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客栈大堂内。那名诬陷苏墨的中年男子,此时被粗麻绳结结实实地捆在了大堂的柱子上。
他一整天都未曾进食,此刻早已没了白日的嚣张,只剩下满脸的颓废。
陈易并没有休息,他亲自端着油灯,在那男子随身包袱里仔细翻着。
“恩师,您这是?”
苏墨跟随左右,见此不解问道。
“我在寻找物证。”
陈易笑了笑,淡定的说道。
“他身上携带的东西,很有可能带着丁家留下的线索。”
很快,他从包袱里摸出一件硬物。
“这是……”
陈易将那东西拿到灯下一看,竟是一支崭新的狼毫笔。
笔杆光滑,做工精良。
而在毛笔的末端,用朱漆刻着一个极其显眼的印记,苏。
“苏墨!你……”
陈尚泽看到了那字,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苏墨没有说话,他死死地盯着那支笔,脑中在回忆着。
这支笔……
他猛地想了起来。
就在府试报考前几日,那三名与他一同结保的清河县士子,曾一同前来客栈拜访。
“苏墨兄,我等皆是寒门,此次府试,全赖苏墨兄提携。”
“是啊是啊,我等特来请教,顺便核对一下考引文书。”
当时,一名士子不慎打翻了水杯,淋湿了自己的笔袋。
“哎呀!我的笔!苏墨兄,你这支笔可否借我一用?我那支笔……笔锋被水泡散了。”
原来……是在那个时候!
苏墨心中不禁感到庆幸,用干涩的声音说道。
“恩师,这支笔确实是我的,好在他一开始认错了人,没有机会拿出来,不然怕是真的不好解释。”
“啊?为什么?”
陈易和陈尚泽同时大惊,疑惑道。
苏墨迅速将那三名结保士子上门请教、借笔的始末,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是他们换了笔!”
陈尚泽瞬间明白过来,继续说道。
“他们把这支刻了印记的笔换走,就是为了今天?”
“不错。”
苏墨点了点头说道。
“若今日是我下了马车与他对质,他便会拿出这张借条,再拿出这支笔作为物证。”
“借条上的签名,可以伪造,但这支笔上的印记,却是无法作假!”
说到这里,苏墨只觉得后怕不已。
若他今日真的被拦下,被当众搜出考篮中的毛笔,与这笔上的印记不符。
而那男子手中的笔,却与借条上的签名相合……
那么他将百口莫辩!
真是好一个环环相扣的毒计!
他们这是铁了心,要让我在府试前彻底消失。
苏墨深吸一口气。
看来县试和府试,已经是丁家能干预的最后关卡。
一旦让他突破过去,丁家在清河县这点权势,再难只手遮天。
所以,他们才会在府试前,如此不择手段地将自己摁死。
“岂有此理!”
陈尚泽气得浑身发抖,愤愤不平的说道。
“那三个叛徒!他们竟敢勾结丁家陷害同窗!我绝对饶不了他。”
“师兄,现在还不是生气的时候。”
苏墨连忙拦住了他,随后看向那位中年男子。
“恩师,此人现在绝对不能放。”
“依我看,不如就让他在这大堂捆一夜,尝尝被人当猴看的滋味!”
陈尚泽冷笑道。
闻言,陈易却摇了摇头,神情严肃道。
“不可。”
“他现在是我们的人证,若留他独自在大堂,丁家若派人来下毒手,或是他自己畏罪自尽,我们便说不清了。”
“况且官府定罪之前,我们不可私设刑堂。”
“尚泽,墨儿切记,我等读书人行事当有法度。”
“恩师,那……”
“你们二人明日还有一场硬仗,必须保证歇息。”
陈易转头看向管家说道。
“去,把我的房间让出来,请这位……先生进去,再跟掌柜的要一把新锁,将门从外面锁死。”
“父亲!”
陈尚泽皱起眉头,不满道。
“那您睡哪?”
“我?我睡大堂便是。”
陈易笑了笑,随意说道。
“恩师!万万不可!您怎可这样委屈自己!”
闻言,苏墨也急忙反对道。
“住口。”
陈易板起脸。
“你们二人是考生,明日要耗费心神,老夫一把年纪,本就睡得少,在大堂打个盹足矣,此事,就这么定了。”
很快,中年男子被管家解开绳索,推搡着送进了陈易的房间。
……
贡院,阅卷房内灯火通明。
数十名阅卷官吏,正埋头在堆积如山的考卷中。
北源知府孙阳,正提前批阅着首场的答卷。
忽然他神情不豫,随手将一份卷子,扔到了下等的纸堆里。
“言之无物!”
他已经连续看了四五十篇考卷,可竟然无一篇能让他眼前一亮。
大多是些陈词滥调,空洞乏味。
“把提坐堂号的卷子拿来。”
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孙阳吩咐道。
提坐堂号便是各县县试的前十名,这些考卷依例不糊名,会优先呈送主考官。
侍从听令,连忙将一小叠卷子呈上。
孙阳拿起第一份,看了看封面。
清河县案首,丁明智。
他展开考卷,可只看了个开头,眉头便瞬间锁死。
“……春风化雨,圣恩浩荡,民沐德辉,故知礼节……”
通篇都是华丽辞藻的堆砌,空洞的歌功颂德,对他考题中核心的仓廪二字,却是避而不谈。
“哼!”
孙阳重重地将考卷拍在桌上,呵斥道。
“虚浮!轻佻!这等文章,也配为案首?!”
说着,他拿起朱笔,便要在上面画个叉,将其黜落。
“大人!大人息怒!”
一旁的北源府副官周同知见状,吓得连忙上前,按住了孙阳的手。
“大人三思啊!”
周同知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丁明智不能……您看,好歹给清河县的李县令,留几分颜面……”
“本官选才,何须看他李正德的颜面?”
孙阳撇了撇嘴,不屑道。
“大人,您可别忘了。”
周同知凑得更近,声音更低。
“清河县丁家,在本地的影响力极大,您那个冶炼新式农具的工坊,筹集的银钱还差着一大截。”
“丁家前几日,可是派人来暗示过……”
闻言,孙阳握着朱笔的手,僵在了半空。
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但却将其忍了下去。
他乃二甲进士出身,有着满腔的抱负。
但真当到了这地方,却处处受制于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豪族。
想要真的做事,就离不开这些世家的支持。
许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松开手,将丁明智的卷子归入取中那一列。
见此,周同知松了口气。
然而孙阳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
“周同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我等吃的是朝廷皇粮,当的是天子皇差,首要之务当以选才为先,莫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此言一出,周同知额头瞬间冒汗,连连称是。
孙阳也不再理他,继续阅卷。
本已不抱希望,可当他拿起下一份卷子时,眼睛却猛地一亮。
“这……这篇……”
这份考卷虽文笔略显稚嫩,结构也有些刻板,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热忱!
一股赤子之心!
文章里没有半句空话,全是在谈论民生之本,甚至还像模像样地分析了,两种不同谷种的优劣。
“好!好一个民生充裕乃礼义之基!”
孙阳看到心中瘙痒处,忍不住赞道。
“这才是本官想要的!”
翻回去看向封面。
清河县,陈尚泽。
“此子多大年纪?”
侍从立刻查阅底册。
“回大人,陈尚泽年方九岁。”
“九岁?!”
孙阳惊得站了起来,他拿着那张卷子,如获至宝。
“九岁便有此等见地!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取中!此子,必取中!”
他当即拍板做出决定。
有了陈尚泽这篇文章作对比,后续的那些答卷更显得平庸不堪。
孙阳越看越困倦,他强打起精神,坚持着逐份批阅,生怕埋没了真正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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