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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神经抑制器的嗡鸣与绝对理性的规划中,被切割成精确的片段。伊芙琳像一枚被植入既定程序的芯片,在阿瑞斯划定的范围内稳定运行。她核对清单,整理无关紧要的档案,甚至在阿瑞斯“要求”下,开始学习帝国上层社交圈那些繁琐无用的礼仪——如何手持特定的酒杯,如何行那种代表屈从的、微妙的颔首礼。她学得很快,姿态无可挑剔,因为这对她而言,与学习如何拆卸一把脉冲枪并无本质区别,都是生存所需的技能。阿瑞斯冷眼旁观,偶尔会亲自“纠正”她的动作,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调整她手腕的角度,或是托起她的下巴,审视她眼中那片被抑制器过滤后的、平静无波的湖面。
“很好。”他有时会给出这样简短的评价,听不出喜怒。
伊芙琳则会微微低头,表示接受。她颈间的金属环与星泪石相碰,发出细微的轻响。
她在等待,如同潜伏在深海下的潜艇,关闭了所有非必要的系统,只保留最核心的声纳,耐心扫描着周围环境,寻找那稍纵即逝的漏洞。
机会终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伴随着风险一同到来。
阿瑞斯命令她参与一次小范围的、与“铁砧”会议相关的后勤协调预演。地点在星舰中层的某个战术信息处理中心的外围区域。参与人员除了她,还有几名中级文职军官和一名负责技术支持的年轻少尉。
预演的内容枯燥乏味,主要是模拟确认各方通讯频道畅通,以及应急情况下非核心数据的备份与转移流程。伊芙琳被分配的任务,是协助核对参会人员抵达“铁砧”空间站后的临时住宿分配清单,确保与之前她核对过的随行人员名单匹配。
她坐在分配给她的终端前,手指在光屏上平稳滑动,目光快速扫过一个个名字和对应的舱室编号。周围是其他军官低低的交谈声和键盘敲击声。那名技术少尉在各个终端间穿梭,处理一些简单的连接问题。
一切井然有序,直到预演进行到三分之二时,信息处理中心内部似乎发生了某种轻微的系统过载,外围区域的灯光不稳定地闪烁了一下,几个终端屏幕出现了短暂的雪花。
“怎么回事?”一名文职军官不满地嘟囔。
技术少尉立刻奔向主控台,嘴里念叨着:“又是B7区那条老线路,说过多少次了要彻底更换……”
B7区。伊芙琳的心跳在抑制器允许的范围内,漏跳了一拍。生态园那次灯光闪烁,也是B7区能源管道过载。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那名技术少尉在匆忙操作主控台时,似乎不小心碰掉了旁边一个用于临时数据交换的、未加密的便携式存储模块。模块咕噜噜滚到了伊芙琳的脚边。
少尉背对着她,正专注于稳定系统。
伊芙琳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深灰色的存储模块上。时间仿佛被拉长。捡起来,归还,这是一个合乎逻辑且不会引起任何怀疑的动作。但就在这一两秒的间隙里,她看到模块侧面的指示灯还亮着微弱的绿光,意味着它可能仍处于激活状态,并且……由于刚才的系统波动,其权限限制可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空窗期。
理性在千分之一秒内完成了风险评估。这是一个机会,微小,危险,但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她弯下腰,动作自然地将存储模块捡起。在手指接触模块的瞬间,她利用身体和操作台的遮挡,另一只手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将自己数据板(那个存有巡逻图存档的)的微型接口,与存储模块的接口轻轻一触!
没有连接线,只是物理接触。她不确定这样能否成功,这更像是一种基于绝望的尝试。她依靠的是对早期星舰设计(从那些老旧书籍中看来)的了解——某些型号的未加密存储设备在极近物理距离内,可能因为电磁感应或静电干扰,发生极其微小的数据扰动甚至碎片化拷贝,尤其是在系统不稳定的情况下。
接触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她直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平静,将存储模块递给刚刚转过身来的技术少尉。
“你的东西掉了,少尉。”
技术少尉愣了一下,连忙接过,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感激:“啊,谢谢!真是抱歉,系统突然……”
“没关系。”伊芙琳打断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地将注意力引回工作,“系统似乎稳定了,我们继续吧。”
预演在几分钟后顺利结束。伊芙琳随着其他人一起离开,步伐平稳,心跳在抑制器的监控下,恢复成一贯的、无波无澜的节奏。
她不知道刚才那短暂的接触是否成功,不知道那存储模块里有什么,更不知道那微不足道的“数据扰动”是否真的能拷贝下任何有用的碎片。这更像是一次盲目的播种,将一颗不知能否发芽的种子,抛入了命运的乱流。
回到观景套房,她像往常一样,准备进行阿瑞斯规定的“放松阅读”。她拿起数据板,似乎是无意中点开了那个拼图游戏。
游戏界面载入。她没有去看那个被覆盖的存档,而是快速浏览着游戏本地的其他数据缓存区。突然,在一个不起眼的、通常是记录游戏设置和临时渲染数据的文件夹里,她发现了几个新生成的、文件名杂乱无章的临时文件!
她的呼吸一滞。
她小心翼翼地点开其中一个。里面是破碎的、乱码般的字符,但夹杂着一些可辨认的词语和片段:【……铁砧……核心调度……权限密钥……循环……】另一个文件里,则是一些残缺的星舰内部结构代码,指向的似乎是……能源中枢附近的某个次级控制节点?
成功了!虽然只是碎片,但那个未加密的存储模块里,确实有与“铁砧”会议核心调度相关的内容!那短暂的接触,竟然真的在系统不稳定的瞬间,捕获到了一些数据尘埃!
她立刻清除了所有临时文件和操作记录,将数据板恢复原状。内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在抑制器的强制作用下,只泛起一圈圈冰冷的、无人能察的涟漪。
这些碎片信息本身无法构成完整的计划,但它们像散落的拼图块,与她之前掌握的情报——巡逻图、内部人员名单、能源管道弱点——开始产生模糊的关联。
她还需要最后一块,也是最关键的一块拼图——阿瑞斯离开“冥府之桥”的确切时间、以及他离开后,星舰内部临时指挥权的交接细节。
这天晚上,阿瑞斯来得比平时晚。他身上带着星舰外部通道特有的、更深的寒意,眉宇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冰蓝色的眼眸依旧锐利。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处理文件或对弈,而是走到观景窗前,看着外面无尽的黑暗,沉默了片刻。
“三天后,”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将动身前往‘铁砧’。”
伊芙琳正在为他倒酒的手,稳稳地将琥珀色的液体注入杯中,没有一丝摇晃。她将酒杯递过去,语气平静无波:“预祝统帅阁下一切顺利。”
阿瑞斯接过酒杯,却没有喝,目光转而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她看穿的审视。
“我离开期间,‘冥府之桥’将由第一副官卡特暂代指挥。”他缓缓说道,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试探,“星舰将进入三级战备状态,所有区域权限收紧。”
伊芙琳微微颔首,表示知晓。三级战备,权限收紧。这在意料之中,但也意味着她之前的某些观察和准备可能面临更大的困难。
阿瑞斯晃动着杯中的酒液,冰块撞击着杯壁,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声响。
“伊芙,”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下去,“记住你现在的‘平静’。我不在的时候,维持它。”
这句话,听起来是命令,是提醒。但伊芙琳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不同寻常的意味。是警告?还是……某种隐晦的期待?期待她在他离开后,依旧能扮演好那个被他“重塑”成功的藏品?
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抑制器确保了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如同结冰的湖面。
“我会的。”她轻声回答,三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阿瑞斯凝视了她几秒,最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浓烈的酒精气息弥漫开来,与他身上冰冷的权力感混合成一种复杂而危险的味道。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
金属门合拢的瞬间,伊芙琳缓缓走到观景窗前,与他刚才站立的位置重合。窗外,是即将见证又一场权力更迭与血腥博弈的星辰。
三天。
她只有三天时间,来完善那个在绝对理性下孕育的计划,来将所有的碎片拼凑成一把能刺穿铁幕的利刃。
神经抑制器在颈间发出恒定而冰冷的嗡鸣。
而她,在这强制平静的表象之下,已经开始倒数。
倒数着自由,或者毁灭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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