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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末日般的大地上,消息的传播有时候比风还快。当青州和徐州的百姓,还沉浸在田地被啃食一空,未来一片黑暗的绝望中时,一个不可思议的传闻,开始在那些最先逃出来,四处流散的难民口中,悄悄流传。
“听说了吗?齐州……齐州没事!”
“什么没事?蝗虫不是往东边飞了吗?”
“是飞过去了,可……可地里的庄稼,竟然没被吃光!还留着大半呢!”
起初没人相信。
这太荒谬了。
那遮天蔽日的蝗神,所过之处,连树皮都被啃得干干净净。怎么可能单单放过齐州?
一定是逃难的人,饿昏了头,在说胡话。
但随着从齐州方向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多,越来越详细,这个传闻,开始变得真实起来。
“是真的!我二叔家的表侄子,从齐州那边捎信来了!他们家的地,就损失了三成!今年的收成,照样能吃饱饭!”
“何止是庄稼没事!听说那齐王,跟神仙一样,早就料到有这场大灾,提前把全州的粮食都收到官仓里了!堆得跟山一样高!”
“齐州有粮!”
“去齐州,才有活路!”
当这最后四个字,从一个饿得奄奄一息,却依旧挣扎着向东爬行的老人口中喊出时。
它就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整片绝望的荒原。
齐州。
这个名字仿佛拥有了魔力。
它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地名。
它成了“活下去”的代名词。
它成了这片地狱里,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应许之地。
于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迁徙开始了。
在山南东道那广袤而死寂的土地上,无数个黑点,从四面八方,开始缓缓地,但却无比坚定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
他们是失去了土地的农民。
他们是破了产的商人。
他们是失去了所有香客的僧侣。
他们是所有活不下去的人。
他们抛弃了家园,抛弃了祖坟,抛弃了一切。
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去齐州。
一股由最原始的求生欲望,所驱动的,名为“生存”的洪流,形成了。
这股洪流,席卷着沿途的一切,不断壮大。
从最初的几百人,到几千人,再到几万人,十几万人……
……
齐州的边境哨卡。
哨长张武烦躁地擦了擦额头的汗。
王爷的“杀无赦”戒严令,已经下达了三天。
这三天,他带着手下的弟兄,几乎没合过眼。
起初,只是零星有几个难民,想要偷偷溜进齐州地界。
他们按照命令,鸣弓示警,将人驱赶了回去。
但从今天早上开始,情况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线。
那条黑线,在不断地变宽、变厚。
“那是什么?”一个年轻的士兵,紧张地问道。
张武举起手,搭在额前,眯着眼睛,使劲地看。
他看清楚了。
那不是什么军队。
那是人。
无穷无尽的,衣衫褴褛,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人。
“敌袭!!”
他几乎是本能地,嘶吼出这两个字。
刺耳的号角声,划破了宁静。
但没有用。
那股人潮,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们甚至没有看一眼哨卡上的士兵,就那么麻木地,沉默地,从哨卡的两旁漫了过去。
他们的人数太多了。
多到张武和他手下那区区几十号人,就像是挡在洪水面前的几块小石子,连一朵浪花都激不起来。
张武绝望地看着那股人潮,淹没了他的哨卡,淹没了他身后的田野,继续向着齐州城的方向涌去。
他知道,出大事了。
三天后。
齐州城。
李君羡站在驿馆的顶楼,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他的脚下,那座刚刚从蝗灾中幸存,还沉浸在喜悦中的城市,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座被围困的孤岛。
城墙之外,目力所及之处,全是人。
黑压压的,望不到边际的人。
他们没有武器,没有旗帜,没有口号。
他们只是静静地,或坐或躺,将整座齐州城,围得水泄不通。
数十万双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城墙之上。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仇恨。
只有一种最原始的,近乎野兽般的,对食物的渴望。
“统领……”
一名百骑司的探子,声音干涩地开口。
“根据估算,城外的流民,人数……至少在二十万以上,而且,还有更多的人,正在从四面八方赶来。”
二十万!
李君羡的心,猛地一沉。
这二十万人,就是二十万张嗷嗷待哺的嘴!
他们现在还能保持安静,是因为他们心中还抱着一丝希望。
希望那个传说中“神人”般的齐王,会大发慈悲,开仓放粮。
可一旦这个希望破灭……
李君羡不敢想下去。
这二十万饿疯了的人,会瞬间从温顺的绵羊变成最凶残的豺狼!
他们会用牙齿,用指甲,用一切能用的东西,撕开这座城池,吞噬掉里面的一切!
城内的气氛,也早已到了爆炸的边缘。
百姓们从最初的同情和怜悯,变成了恐惧。
他们害怕城外的流民会冲进来,抢走他们好不容易保住的口粮。
而那些被李佑强征了所有余粮的士绅富户们,更是如同惊弓之鸟。
他们再次聚集起来,一部分人,冲到王府门前,哭喊着,请求王爷赶紧派兵,将这些“乱民”驱逐出境。
另一部分更聪明的人,则再次找到了已经称病不出多日的张玄素。
“张公!您快想想办法吧!”
“那李佑倒行逆施,搞得天怒人怨,如今引来数十万流民围城,这都是他作的孽啊!”
“如今之计,只有您出面,劝说王爷,开仓放粮,安抚流民,方能解此危局啊!”
长史府内,面容憔悴的张玄素,听着这些人的哭诉,一言不发。
他的信念早已崩塌。
他现在,已经完全看不懂那个年轻人了。
他不知道,那个男人,面对这场因他而起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危机,又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
就在全城人都被逼到悬崖边上的时候。
一直紧闭的齐王府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了。
一身黑色王袍的李佑,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缓步而出。
他没有理会跪在门口的任何人。
他径直登上了齐州城的南门城楼。
当那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城楼之上时。
城下,那片原本死寂的人海,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无数人,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们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伸出手,朝着那个方向。
“王爷……”
“救命……”
“给口吃的吧……”
微弱的,沙哑的,汇聚在一起,却如同雷鸣般的乞求声,响彻云霄。
李佑站在城楼上,面无表情地俯瞰着脚下那片绝望的人海。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因为饥饿而扭曲的脸,扫过那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睛。
城楼上鸦雀无声。
所有的官员,将领,包括隐藏在暗处的李君羡,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的宣判。
开仓,则齐州亡。
不开仓,则流民反。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神仙来了,也解不开的死局。
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创造了“一州独安”神迹的男人,这一次要如何破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
李佑终于缓缓地转过了身。
他没有看向城下那二十万嗷嗷待哺的生灵。
而是看向了,他身后,那个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的男人。
白起。
在全天下人的注视下,李佑的嘴唇轻轻地动了。
他只说了一句话。
那个声音很轻,却如同惊雷,清晰地传到了城楼上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李君羡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脸上的表情,从紧张,到错愕,再到无法理解,最后,化为了一片空白!
他听到了什么?
这个疯子,他……他刚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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