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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天,黄昏。一支由二十多辆马车组成的商队,在日落的余晖中,缓缓抵达了齐州城下。
为首的“大掌柜”,正是皇城司统领,李君羡。
经过九天的长途跋涉,他们终于到了。
一路上,他们见识了州府之间的差异。
有的地方富庶安宁,有的地方则稍显凋敝。
但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像眼前的齐州城这样,透着一股深入骨骨髓的诡异与萧索。
城门明明还开着,但排队等待进城的人,却寥寥无几。
队伍前进得异常缓慢。
每一个人进城,都要被城门口那些穿着王府卫队服饰的士兵,翻来覆去地盘查。
李君羡眯起了眼睛。
他注意到,那些士兵的脸上,没有丝毫属于军人的纪律与荣誉感,只有不加掩饰的贪婪和蛮横。
终于,轮到了他们。
一名看似小头目的卫兵,用他那柄生了锈的铁尺,毫不客气地敲了敲李君羡乘坐的马车车厢。
“哪来的?干什么的?”
李君羡的一名副手,立刻陪着笑脸迎了上去,递上早已准备好的路引文书。
“军爷,我们是长安来的绸缎商,准备去东莱郡贩货,路过贵宝地。”
那卫兵瞥了一眼文书,随手扔在地上,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木牌。
“少废话!懂不懂规矩?入城税,每人一贯,每车五贯!”
副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这个税率,简直是抢劫!
寻常州府,入城税不过是每人几十文钱的象征性收费。这里,竟然直接翻了几十倍!
“军爷,这……这也太高了点吧?”
“高?”那卫兵冷笑一声,用铁尺拍了拍副手的脸,“这是我们齐王殿下定下的规矩!嫌高?嫌高你可以不进啊!”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推着独轮车卖自家果蔬的小贩,因为实在凑不齐一贯钱的税,哀求了几句。
那卫兵顿时大怒。
“他娘的,给脸不要脸!”
他招呼了两个同伴,对着那小贩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小贩被打得在地上翻滚,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车上的果蔬散落一地,被踩得稀烂。
整个城门口,所有排队的人都低着头,脸上是麻木和恐惧,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李君羡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的缝隙,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脸上,依旧是商人的平静。
但他的眼神,已经冷得像一块冰。
张玄素的奏折,没有撒谎。
光是这一个城门口,就足以窥见整个齐州的糜烂。
“给他。”李君羡淡淡地说道。
副手立刻会意,不再争辩,忍着怒气,数出了足额的税钱,递了过去。
那卫兵掂了掂钱袋,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滚进去吧!”
商队缓缓驶入城中。
然而,城内的景象,比城门口的见闻,更加让这些见惯了风浪的百骑司密探感到心惊。
一条本该是全城最繁华的主干道,此刻却如同鬼街一般。
街道两旁的店铺,十家有八家都关着门,门板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偶尔有开着的,也是门可罗雀,掌柜和伙计一脸愁容地坐在门口发呆。
街上几乎没有行人。
偶尔有几个,也是行色匆匆,低着头,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种死气沉沉的氛围里。
这和奏折上描写的“民怨沸腾”,似乎又有些不同。
这里没有沸腾,只有一片死寂。
李君羡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注意到一个细节。
街道虽然空旷,但却异常的干净,看不到一点垃圾。
而且,一路走来,他们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乞丐或者流民。
这很反常。
一个被暴政搞得民不聊生的城市,必然是流民遍地,垃圾成堆。
可这里,却干净得像一座被遗弃的空城。
这个微小的、不和谐的念头,在李君“羡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眼前更具冲击力的景象所覆盖。
一队王府的巡逻卫队,正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过。
他们看到一家开着门的包子铺,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拿了十几个包子就走。
那包子铺的老板敢怒不敢言,只能对着他们的背影,深深地弯下了腰。
这已经不是兵了。
这是一群穿着军服的土匪!
商队在城中最大的一家驿馆安顿了下来。
驿馆同样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吓得战战兢兢的驿丞在打理。
进入房间后,李君羡立刻召集了所有核心骨干。
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一丝商人的和气,只剩下属于皇城司统领的冰冷和锐利。
“情况,你们都看到了。”
“从现在开始,分组行动。”
“你们的任务,不是去打探什么机密。是去融入这里。”
“去茶馆,去酒肆,去最破旧的巷子。装成走亲访友的,装成打听故人的。去听,去看,去感受。”
“我要知道,这座城市里的人,到底在怕什么。”
“记住,安全第一,绝对不要暴露身份。”
“遵命!”
数十名百骑司的精英,化整为零,如同一滴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齐州城这片死寂的海洋。
夜幕降临。
李君羡独自一人,站在驿馆二楼的窗边,看着窗外那片漆黑的、没有任何灯火的街道。
派出去的密探,陆续带回了情报。
而所有的情报,都指向同一个结论。
恐惧!
深入骨髓的恐惧!
百姓们对“齐王”这两个字,讳莫如深。
只要一提起,他们就会立刻闭上嘴,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你,然后迅速走开。
王府的卫队,就是城里的天。他们可以随意打骂、抢夺任何人的财物,而不需要任何理由。
就在今天下午,还有一个书生,仅仅因为走路时没有及时给卫队让路,就被当街打断了腿。
而最新颁布的“暴政”——强征十五岁以上青壮去修“王陵”,更是让全城陷入了绝望。
家家户户,都把自家的年轻人藏了起来,如同躲避瘟疫。
李君羡听着下属的汇报,一言不发。
他的心中,再也没有了来之前的那一丝怀疑。
他现在终于明白,张玄素的奏折,非但没有夸大,反而,是写得太保守了!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民不聊生”的州府。
这里,就是一座人间炼狱!
而那个齐王李佑,就是这座炼狱里,最荒唐、最残暴、最不可理喻的魔王!
李君羡深吸一口气,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转身,对身后的副手,用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命令道:
“备下我的官服和仪仗。”
“明日一早,本官要亲自去王府,见一见这位齐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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